《青青，别跑》李禾苗

3、3

　　柳青青闷闷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个人渣，居然还有脸到她家来！他不怕她爸妈拿大扫把赶他吗？人的脸皮怎么能那么厚呢？
　　哦，不对。这时候的人渣，和她是没任何关系的。
　　柳青青只要一想到，在上一辈子，她和他，这两个急待结婚的大龄青年结合在一起后，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她的嘴里就一阵泛苦，后悔得捶胸顿足。
　　明知前面有个坑，还要跳进去吗？
　　不，当然不。
　　如果明知有坑，还勇于往里跳的，要么是勇气多得可以冲破天际；要么是傻缺。柳青青哪样都不是，所以她决定拐个弯，避开这个坑。

　　她坐在书桌前，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听着从厨房传来的炒菜声音，听见大门开了，爸爸在笑着招呼什么人，似乎有人来了。
　　柳青青没动。一想到要和人渣呼吸同一片空气，她就觉得肺一阵痛疼。
　　除了要避开这个坑之外，还得广撒网多捞鱼。她再也不想像上辈子一样，耗成了大龄青年，被人胡乱地拉郎配！

　　“青青，沈叔叔一家来了。你怎么不出来打个招呼？”门开了，刘玉兰探头说。
　　柳青青转头目光锐利地盯了妈妈一眼。
　　刘玉兰一愣，第一次见到女儿有这么凶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是打扰女儿做作业了，赶紧道歉：“哎呀，是不是吵到你写作业了？暑假才刚开始，不要急，慢慢来。清风也来了，等下有不会的，就问他。”
　　“……”这是柳青青第几次听到写作业这回事了？她把自己浑浊的脑袋瓜搅了搅，总算明白了，比起找个男朋友早婚，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写作业啊！没写好作业，开学就会被老师骂，成绩上不去。成绩上不去，将来就考不到好的大学。考不到好的大学，就找不到好的老公……
　　哦，天啦！作业就是眼睛里的沙子，不除不行啊！

　　柳青青随手翻了翻面前的课本，很好，几乎看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了。时隔近十年，能懂才怪！就算当初死记硬背的记住了那么一些，这么多年了，就算是灰也没了。
　　她的脸垮了下来。
　　人生为何如何多艰？

　　“青青，快起来，别坐那了，先吃饭。吃完饭让青风指导你一下。”刘玉兰站在门口冲她招手，“你剪头发啦？我早就说让你剪短，好好养一下。你偏不听，今天怎么又肯了？看着真精神！”
　　“嗯，今天才发现头发太黄了，不好看，所以剪了。”柳青青破罐破摔，将面前的课本一推。上刑么，能晚两分钟总是好的。

　　沈清风除了刚进门时，跟叔叔阿姨打了声招呼外，便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他坐得笔直，背脊绷得紧紧的，嘴唇紧紧抿着。

　　沈大龙正和柳如松讲着话，他手里夹着一根香烟，说得眉飞色舞：“前几个月停薪留职出去的老赵，听说他现在一个月赚五千呢！你看我们厂，就这么丁点的工资，还一拖再拖的！要我说，别死耗在这了。就算大人不怕耗，小孩也等不起，对不？你看我们家的清风，”说着话，他看了儿子一眼。
　　柳如松顺势也看过去，热情招呼：“清风，别客气，吃水果呀！”
　　沈清风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盘葡萄，他朝柳如松笑了笑：“柳叔叔，我有在吃，谢谢。”伸手摘了一颗葡萄，捏在手里。
　　“好吃就多吃点，别跟叔叔客气啊！”柳如松笑着，他对三好学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眼睛自带柔光，能把每一个三好学生都加上光圈。当然了，自己的女儿也是不错的，虽然成绩差了点。女孩子嘛，要那么好干嘛？考个一般的大学，过点普通日子就够了！
　　“呵呵。他都这么大了，我们也不怎么管他，平时的学习都靠自觉。”沈大龙笑着向柳如松传授这个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教儿经验。
　　“清风懂事啊，一放假就自己看书写作业。我们青青要是也能这么懂事，那真是烧高香了。她成天跟个疯丫头似的，到处乱跑。”柳如松像大多数的父母一样，习惯性的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孩子，还美其名曰：骄傲使人落后。尽管他说的是大实话。
　　“青青还小！”沈大龙笑了一声，挥挥手，“还小呢！大了就好了。等下让清风给她讲讲。以后有不会的，都让清风过来教她，也算是一种复习了。”
　　“那可太好了！有清风教她，青青的成绩肯定能好上去的！”柳如松笑眯了眼，转头对着沈清风说，“清风，以后青青妹妹就要你多帮助啦。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马上要高三了呢。”
　　“好的。不耽误。”沈清风很快就应了。转回头的时候，他在脑海里想了想沈青青这个人。
　　职工楼这一片的小孩，就算不同班，玩得再少，也能混个脸熟。沈青青，他是有一点印象的，一个黄毛小丫头。他俩似乎还没说过话，不知道她受不受教，聪不聪明？
　　他班上也经常会有女生问他题目，他教了一遍两遍，对方还不会，只会睁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和智商不在线又明显不用心的人一起相处，他觉得心很累。因此，他打定主意，将来一定不考师范大学。
　　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清风是个好孩子！”柳如松笑得更加开心。要不是马上就要吃饭，他恨不得让清风现在就进去教教女儿。“你沈阿姨做了好多大菜，等下一定要多吃点！哈哈！”
　　沈清风转过头来，对柳叔叔含笑点点头。
　　沈大龙抢过话题：“你看，清风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念完大学就该买房结婚。哪样不需要钱？所以，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在这里耗，哪怕耗一辈子呢？只要有一碗饭吃。可是儿子等不起啊，所以……正好大姐的生意做得不错，喊我们去，我和他妈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清风嘛，就留在这里接着读书。好在高三都住校的，他二姑我也拜托了，每个周末做点好菜，让清风过去吃顿饭就行。”
　　“我记得你二姐住得有点远吧？在东边，坐车过去都得一个钟头。”柳如松问道。
　　“是有点远，这不是没办法么！”沈大龙叹了口气。
　　“哪里用得着跑那么远？以后让清风每个周末来我家吃饭就行了。他帮青青辅导功课，还没收我钱呢！”柳如松道。在柳如松看来，每周末多一个沈清风吃饭，真不算什么大事。家里有青青，每个周末老婆也是要做一桌好菜给女儿补身体的，不过是多双筷子多添个碗而已。
　　“那怎么好意思？太打搅了。我跟二姐说好了，她要是有空，就过来做饭。如果没空，再让清风赶过去。不过，远亲不如近邻，老柳，以后清风要是有什么麻烦事，你能帮的，顺手帮一帮，我就谢天谢地了。”沈大龙抽出一支烟，递给柳如松。
　　柳如松摆摆手，表示马上要吃饭了，就不抽了：“这有什么？住得这么近，清风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还用得着你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们两口子是热心人。”沈大龙收回烟，感激道。

　　柳青青跟着妈妈从房间走出来。
　　刘玉兰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对大家说：“哎呀，你看张大姐，来我家吃饭，还要动手做饭，我都不好意思了。清风呀，盘子里有水果，你别客气。”
　　沈清风的妈妈——张爱青，正在厨房里帮刘玉兰看着火。

　　柳青青站在客厅边缘，看着年轻的沈大龙，以及沙发上那个不熟悉的背影。
　　虽然她和沈清风结婚也有一年，算上恋爱时间，前前后后算是共处了两年吧。但这么年轻稚嫩的沈清风，她好像是第一次认真地看。
　　在她以前的印象中，沈清风是三好学生的代言词。
　　两人不同级不同班，上学放学也撞不到一起。再说男女有别，平时也不会一起玩。在她心里，沈清风年轻的脸，还不如“三好学生”这四个字清晰。

　　他很瘦，像正在抽枝的柳条一样，细细长长。他穿着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就那么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像尊雕塑似的。
　　“嘁！装模做样！”柳青青心绪翻滚，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他俩之间的仇恨，随着环境和空间的改变而发生了变化。柳青青绝对没有恨到想杀死他的地步，她一直是个好人，杀人犯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与其说她恨这个错误，不如说她更想改正这个错误。
　　毕竟是个大人了，从灵魂来说，她比他成熟了快十年。她难道会怕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笑话！

　　“青青，怎么不叫人呢？傻站着干什么？”柳如松轻斥道。
　　“哦，沈叔叔好。”柳青青被爸爸喊回了神，赶紧向沈大龙招呼道。
　　沈大龙这人，眼光准又狠，说干就干，趁着年轻跑出去跟着大姐夫做生意，后来发了家，成了这一片地方远近闻名的有钱人。
　　男人嘛，有钱就容易变坏，找了无数个小女朋友。不管他变得有多坏，他对柳青青这个儿媳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见得少，但见了面，客客气气的，挺好。
　　“青青，你清风哥哥也来了。有不会的题尽管问他！”沈大龙笑道。他没有女儿，看到别人家的女儿就特别喜欢。更何况柳青青天性活泼，爱玩好动，和他儿子完全是两种性格。
　　他一直觉得他儿子太过于懂事了，一天在家说不到十句话，其他的时间全用来看书写作业，几乎是懂事到完全不需要父母的地步。这让他欣慰的同时，又觉得父爱没处发散。
　　“哦。”柳青青对沈大龙的示好，闷闷地应了声，转头看了沈清风一眼。
　　正好沈清风听到这边说话，也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柳青青率先移开目光。
　　“……”沈清风神色不动，他刚才确实看清了，这个黄毛丫头看他的眼光很不善。他俩还没什么交集吧？他没惹到她吧？也许是她的成绩太差，因为他这个榜样，所以她又被批评了一通？
　　这样一想，就能想通了。做为一个三好学生，时常被其他家长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这种躺枪，他已经躺惯了。
　　“青青，怎么不叫哥哥？”柳如松头疼，女儿有时候疯魔起来，真是鬼都拉不住。
　　柳青青紧抿着嘴。
　　我呸！想让我叫他哥哥？做梦去吧！

　　正在这时，刘玉兰和张爱青端着碗筷盘碟出来了。
　　张爱青见了柳青青，圆圆的脸上全是笑意：“青青，今天阿姨一家要在你家吃饭了，你欢不欢迎？”
　　她的眼角眉梢全是笑，声音像春风一样，既和气又温暖。
　　柳青青怔怔地看着她，声色平静地说：“欢迎。”
　　谁能想到呢？
　　眼前这么温柔的一个人，竟在许多年后变成那样尖酸刻薄的人。沈大龙变坏，影响最深的是他的老婆张爱青。张爱青和他吵过，打过，就是不肯离婚。她拖着他，拖着大家陪她一起痛苦。
　　她不开心，其他人也别想开心。
　　刺自家人总没有刺外人那样容易，没心里负担。柳青青这个新晋儿媳，是最受她气的一个人。
　　可以说，柳青青和沈清风婚后的一地鸡毛里，很一大部分都是这位变化巨大的婆婆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