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全家都是妖怪》有毒姑娘

4、孺子含辛

　　连璧与顾小公子的第一次友好晤面，发生在顾老太太大寿后的第五日。

　　她在瓶中将养了不过两日便恢复了元气，只是听南风小道士在屋外通禀了几回，说那顾小公子感念师叔祖救命恩德，要当面致谢云云，当即抖了两抖，甚没骨气地默不作声只当没听见。

　　南风候了半晌没见动静，凭着自己对师叔祖的了解估摸了一番后回去欢喜地恰到好处地同顾小公子回话：“师叔祖经此一劫，这闭关的几日怕是又参悟了一重境界。近来正是关键时刻，还是不便打扰。”

　　顾小公子打从心底里替厉害的小妹妹高兴，又害羞地觉得自己竟误打误撞为小妹妹的修行添了助力，真是不胜荣幸。

　　以至于在顾家仆役终于被焦心的顾老太太遣上山来接她的宝贝乖孙回家同她过生日时，顾小公子踏出山门前回头向道舍后的小屋望了三回才带着满心满肺的遗憾走向了老祖母的殷殷期盼中。

　　如此，龟缩着又参悟了一重境界的师叔祖方才挺着腰杆子出关了。

　　南风立时得意地上来将他对师叔祖那夜暴行的一番解读绘声绘色地重述了一遍。

　　连璧怔怔听罢，惊叹道这个小道士委实是个人才，而信他鬼话的顾小公子，更是人才中的人才。若搁在戏文里，小道士定是收遍朝堂文武百官后宫佳丽三千金银贿赂，揣摩圣意进献谗言的御前大太监，顾小公子便是被这奸佞大太监吃得死死的昏君。

　　但管他的劳什子太监昏君，这遭乌龙，总算是揭过去了。

　　师叔祖招猫逗鸟好不自在的悠哉日子，似乎终于剪了灯花，继续亮堂起来。

　　是以这日天空黑暗，四周山上哗哗的大雨伴着雷声，沉浸在“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的颓废快乐里的师叔祖，万万没想到，那戏文里的小昏君，他竟突然背着小包袱，呵呵傻乐，再次登场。

　　连璧端着师叔祖的架子一脸严肃地与顾小公子对坐半晌，方在他与南风一惊一乍流畅自然的对话中拾拣出他出现的原因。

　　顾老太太蹲点守候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大寿这天将他候了回来，喜不自胜，搂在怀里心啊肝啊宝贝甜蜜饯啊地喊了大半天，又捏捏他的小肩膀直道是消瘦了不少，心疼他在山里吃穿简陋，当即便老当益壮地亲自下厨给宝贝乖孙改善伙食。顾小公子果真是个孝顺的，为哄老人家开心，却之不恭来者不拒，顾老太太心满意足。

　　顾家上下和乐融融一派祥和。

　　然而很快，这祥和就被打破了，顾小公子被山中的清淡蔬饭养了两个多月的胃当夜就翻江倒海折腾不休。

　　孝子贤孙泻吐至天明。

　　慈祥祖母悔得泪眼汪汪，扶着红栎拐杖直捶胸口，叨叨地骂着儿子做什么不拦住她。

　　顾老爷无辜得很，咬碎银牙和血吞，只能亲自将儿子唯一想吃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糯糯的，一小锅一小锅地喂下去，却不见顾小公子长出几两肉来。

　　是以顾老太太寿辰过去没几日，顾小公子就又被打上小包袱送上山来继续静养。

　　连璧心下无语，却见没二两肉的顾小公子不顾口干舌燥小心翼翼地解开小包袱，掏出他特地塞进去的宝贝——一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送到师叔祖面前，认真道：“活命恩难忘，俗物不堪表。但望璧元女真人莫嫌弃。”

　　璧元女真人霎时就懵了。

　　后来连璧问他，如何知晓的这个她自己都从未记得过的法号。已经被她带歪道的文静的顾小公子吸溜完一条绿油油的刺荆面，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告诉她，早在她闭关的日子里，南风就已经把他家师叔祖出卖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顾小公子见连璧已经在狠狠地往面碗里扎筷子，又心虚又心疼那爽口的刺荆面，识趣地转移话题：“不过有桩事南风小师父倒是从来闭口不言。”

　　连璧朝他扔了个不善的眼刀子。

　　顾小公子又鼓了股勇气道：“却是不知，小玉儿是如何年纪轻轻，便做了这道家大宗留仙道的师叔祖的呢？之前我昏迷时宿生掌门都束手无策，小玉儿你却有办法，可是小玉儿天赋异禀的缘故？”

　　天赋异禀的小玉儿嘴角抖了抖。

　　她因初见时莽撞地揍得他差点儿魂归地府，本就对他抱有歉意，后来不管是南风的胡话当真哄过了他去还是他本身年纪小不记仇，总归是顾小公子自打醒后便恨不得释放全身的善意与她，还礼数周全不计前嫌地送上夜明珠致谢。她虽心虚别扭地未曾收下，却再未刻意躲避过这个病弱少年的亲近示好，并且自然而然地将他纳入了自己的庇护之下。

　　所以当她知晓顾小公子来留仙道两月有余，除了道舍和大殿其他地方竟都没有去过时，顿时对负责他起居饮食的南风小道士颇有微词——留仙道岂有此等待客之礼？

　　是以爱惜羽毛的师叔祖毅然决然扛起了重振道家声誉的大旗，琢磨半宿，制订了详尽的工作计划，带着文静的顾小公子翻山钻洞，摸鱼打鸟，不出半月就将留仙道大小风光领略了个遍。

　　这番上蹿下跳下来，顾小公子不出意外地黑了些也精壮了些，先前渡受的仙元也尽都被他化用了。总算渐脱了那副病秧子相，生出些许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活泼少年模样。久病成医粗通脉理的连璧探他脉相，一颗良心总算落回莲台。

　　她虽说也活了几百年，但其实孩童心性未泯，也从没把自己当个小神仙。前面大多时间都是闷在流云染砂尊里修炼，后来能够自由地在日头下行走了，却发现幼时熟悉的面孔大都垂垂老矣乃至是同道玄一起去见了道家老祖。而道里新鲜的小道士们虽然活泼，却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句师叔祖，从不敢与她顽笑。

　　她曾在崇光大殿内室指着祖师爷画像里的道玄的鼻子骂，老没良心的牛鼻子老道！未知汝乃如此之人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就是那隐忍不嗔的含辛孺子，是那天涯孤女，泛作浮萍漂洋！

　　这么多年，她心里，其实孤单得很。

　　所以对于这陡然出现的顾小公子常黏着她做她的小尾巴，她面上虽然没什么表露心里却是很开心的。

　　有一天顾小公子突然喊了她一句小玉儿，她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只是开篇那个幸运的女冠子。

　　嘿嘿，这根病秧子倒没白救。

　　此时顾小公子终于对她师叔祖的身份产生了质疑，连璧心中的小人顿时长出了邪恶的犄角，她诡谲一笑，凑过去轻声道：“那夜你不是猜到了吗？”

　　顾小公子一脸茫然。

　　她笑得更狰狞：“那夜，你不是说……原来……”

　　“原来山里的小妖怪真的是长得顶顶好看呀！”

　　顾小公子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四肢僵直，双拳攥紧，两股战战，哆哆嗦嗦道：“小……小玉儿，我……我一点儿都不……不害怕！”

　　“哈哈哈哈哈哈——”连某人放肆笑放肆笑。

　　后来连璧告诉他，朝堂上有“捐官”的说法，她的师叔祖，便是她的便宜老爹砸下重金捐来的。

　　顾小公子一副并不信她的样子，连璧也不纠结于此，听山中云雀叽喳婉转，举目望去，发现平日里被缭绕的云雾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坐禅山此时竟清晰可见，想着坐禅山的那边便是遍生玲琅花的月生海，有些蠢蠢欲动。

　　留仙道虽说是个风景如画占了整个渺渺山头的教派，但是场地毕竟有限，尤其当连璧知道自己的小伙伴长到十四岁，出过最远的门竟只是从山下龙苏城中的家里到山上的留仙道，顿时有些嫌弃这个富贵乡里生出来的小土包子，当即决定将探索的目标从渺渺山上升到星辰大海。只是顾小公子毕竟是个凡人，探索星辰还是有些难度，但是大海却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