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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布衣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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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场噩梦将所有的厄运走完了,之后的日子异常顺利,这是二人都没有想到的。不到半月,便到了个秦国南边的一个山中小城,那便是略阳。
清晨,小河刚从睡梦中醒来,轻轻喘息,出露的河床被水柔柔拍打。山头萦绕着雾气,被它们一层层地包裹着,渲染着,微微湿润的空气似要浸透人心底的最后一滴心事。直到万道霞光驱散了水面上的浓郁的暮气,野草的幽香随晨风而至,沁人心脾。
这挎着弓箭,带着鱼竿,站在河边的少女便是鱼玖儿。
弓箭是上好的柳木,箭支上连翎毛都根根精神抖擞,连带着饰纹精致的鱼竿,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所用之物。只可惜鱼玖儿没车没马没下人,不然看起来还真像哪家小姐打猎来了。
她的确是来打猎的,不是因为无聊,而是为了生计。
不久前她还小富过,花钱买了不少好东西,想带回河洛去。她从事事新鲜待到望穿秋水,原来只是想要在这里只呆几天,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等到“半步莲华”来接他们的消息,连师父的只字片言也没有捎来来。如今早已过了心急如焚的劲儿,只好认命地开始在略阳的新生活。生活艰难的,要钱买米买面,要钱看病吃药,她将不久前买到的东西一一典当了出去。
这春季里,什么东西都是双双对对的,连个虫子都两只挨着走。打只鸟,捉条鱼,拆散人家总是不太好。
老天爷,给我找个落单的来吧。鱼玖儿这么想着,却见河漫滩上那个湿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她心中纳闷,说有就有了,自己是不是该大声叫“钱来,钱来”?但是眼前这个也太大了吧。
但鱼玖儿背着回到了山脚下的小院。
崔宏照常坐在院里晒太阳,白皙清俊的脸在阳光下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崔宏,快去烧水!”鱼玖儿一进院门便喊道。
崔宏瞥了一眼,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鱼归农早上说要出去打猎,她背上的女子不会就是早上打猎的收获吧。
“想偷懒?别以为你病刚好,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鱼玖儿眼光在院里扫了一圈,问道,“桃生呢?”
“楚婆婆带着呢。”崔宏懒懒道。
“多少?”
“三日,不收钱。”
“楚婆婆想不开了?”鱼玖儿很难将楚婆婆和“不收钱”三字连起来。
楚婆婆是这山脚下小院的主人,她把前院留给了崔宏和鱼玖儿,自己住在后院中。
这里有山,有水,有船,有寺,有塔,能见晚照垂柳,曲江烟雾,可听晨钟,暮鼓,有声有色,真是修生养性的好去处。
鱼玖儿和崔宏一见便鬼迷心窍,在她这里住了下来。
楚婆婆总是笑脸迎人,好声好气的。但听她说话,只觉得是在翻一本有无穷多页的账本,根本不用去江边市集,便知今日大小物件都是什么行情。而且你不要的,她会劝着你要,你要的,她会漫天要价。鱼玖儿住在这里只一个月,就被她狠宰了数笔。
因此,楚婆婆成为鱼玖儿出入大门时的必防之人。
“她没要钱。只是让我给仿个名家手迹,听说城里刘老爷要做寿。”崔宏淡淡道。自从在这儿住下,崔宏便很少唠叨要回河洛的事,但每日依然将大少爷的生活进行到底。时而听水畔渔歌互答,闻丘上茶香流韵,时而遥想当年登坛拜相的豪杰,饮马水边的宁静,时而挥毫吟哦,抒发战鹰翔空的豪情,错失街亭的感慨。
鱼玖儿几乎觉得他已是世外高人,逸隐成仙了。
不过,神仙不吃饭,但是崔宏要。
“快去烧水,不然,今天不给你饭吃。”鱼玖儿道。
崔宏站起身来,却像没听见她威胁一般,打量着一身重负的鱼玖儿,问道:“打算在略阳做人伢子?”从刺客到绑匪再到人伢子,鱼玖儿这回,该算是……从良了吧。
“那也先给你找个买家。”鱼玖儿看着崔宏,一脸真诚。
崔宏调侃道:““打算红烧还是清蒸啊?”
鱼玖儿见崔宏完全是一副只看热闹不插手样子,便说道:“我去烧水,你能给她脱衣服?”说罢,她挑衅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崔宏依然纹丝不动,道:“楚婆婆在厨房里。”
的确是不去烧水的正当理由。此时,鱼玖儿也突然觉得给背上这位姑娘泡个热水暖暖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人命关天,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好。我去烧。”鱼玖儿无奈道,“她好象比我高。麻烦少爷您,去找件您的袍子来。”
崔宏看了她们一眼,沉默了一下,顺从地向他房里去了。
鱼玖儿把人往榻上一放,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带回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大,在山寨时捡了阿万和桃生,如今竟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鱼百百无法忍受她孤零零的昏迷在冷冽的水边,看她身上的衣物十分精致华丽,想来是个富家小姐吧。事实上,鱼玖儿大概患有孤苦伶仃恐惧症,而且在四下无人的状况下,将它们捡回去的强迫症很容易爆发。
秦中美人果然不同,蜜色肌肤,高挑纤瘦,鼻梁挺直,双眼紧闭,额边碎发有些弯曲,湿漉漉地搭在微红的脸颊上,嘴唇微微嘟着,有点可爱,只是唇上的惨白让双颊红得突兀,红得古怪。可惜,胸实在是……太平了。幸好,还没向里头凹。
鱼玖儿准备好热水,便打量起人家来,还艳羡地摸摸人家的脸,再去脱人家的衣服,可越脱越觉得不对劲。
鱼玖儿在人家胸上左右摸摸,脸上一阵不耐烦,扒开衣襟的时候,她皱眉了,嘴里嘟囔着:“居然连我都敢骗。”
收拾妥当,只听她高声叫道:“崔宏,你带着笔墨纸砚,马上给我进来。”
“怎么了?”崔宏捧着袍子,疾步而来,隔门问道,“要我写方子?”
鱼玖儿把他从门口拽了进来,拉下他要去遮眼睛的袖子,咬牙切齿道:“遮什么遮,是个男的。”
此时浴桶里的,果然是个少年。
崔宏见此人衣襟大敞,头发湿嗒嗒,衣物凌乱地搭在身上,漂于水中。秀逸的脸没有一丝娇气,虽是少年,一身女子衣裳,双目紧闭,脸色绯红,艳丽得有点匪夷所思,此时虽然失去知觉,姿态却像是惬意得很,而且还有点斐靡,难道是鱼玖儿刻意给他摆的?
“给他留个画,越香艳越好。”鱼玖儿在屋里转来转去,恶狠狠道,“看他以后还有脸骗人不?”
崔宏有些不解地看向鱼玖儿,不过他不敢问,想来鱼玖儿是被气得不轻,她的脸比那在热水蒸腾中的少年还红,一直红到脖子。难不成鱼玖儿真找到点女孩家的感觉,懂得害羞了。
鱼玖儿见崔宏迟迟没有动笔的意思,便摞起袖子,皓腕一露,主动给他磨了墨。
“我是要你画他,你看着我做什么。”她状似漫不经心道,“今日你不画他,明日我就找人来画你。”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少年诡异,就算自己难免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也绝不想做失火城门下的“池鱼”。难道鱼玖儿不做人伢子,改做老鸨了?闻言,崔宏觉得鱼玖儿脸红一定是吃错了东西,笔下却因为压力有了灵感,泼墨挥毫起来。
“画好了,记得给他换身衣裳。”见崔宏下笔如有神,鱼玖儿便很满意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便见崔宏神色有些冷峻地走了出来,衣襟湿透。鱼玖儿直觉哪里不妥,便上前问道:“不会是被画死了吧。”
“怎么可能?不过很可能被热水泡死。”说着,崔宏像是要去取水。
“怎么了?”鱼玖儿惊道。
崔宏皱眉道:“他脉相异常,脸上,还有身上,又红又热,怕是食了不少性热之物……难道是五石散?不能再泡热水。你先帮忙给他灌些水,看看能不能把药灌出来。” 崔宏的话,鱼玖儿是信的。崔宏略知一点医术,若、不是他在,刚到略阳时桃生都生了病,她还不知道。
鱼玖儿烦恼道:“也不知掉他是脑子有病还是身体有病?”便跟着崔宏去了。
这一日,两人好一番折腾,应该说,两人把人家好一番折腾,被灌了一肚子水不说,又是趴在马扎上,又是被倒吊在门口的树上。
楚婆婆出了厨房,一看这阵势,说他们在催吐救人,不如说两人是在上刑拷问更合适,可怎么看这小哥儿也不像是个不长眼的小贼。楚婆婆迟疑了一下,便带着桃生又缩进了厨房。
过了半日还是不见醒来,鱼玖儿便按照崔宏所画的图样,到山上采来药草,熬了给他吃。
过了两日,太阳还未照亮着山谷的时候,人终于醒了,可是问什么,他都好奇地瞪着那双灰蒙蒙的小鹿眼睛凝望着你。长相如此美好的少年竟然是个傻子。此后几日,也没人上门来找人。此时心情最复杂的是鱼玖儿,阿万,几年前她已经成功甩掉了,桃生也还好,终有长大的一天。傻子什么时候能变聪明呢,她难道从此又要多做一个人的奴才?
鱼玖儿抑郁了。其实鱼玖儿很想回河洛,但局势晦暗不明,她不敢贸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