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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叶障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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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玖儿,她十多年来人生空洞就在这一夜被打开。
楚婆婆果然是砍价谈判磨洋工的高手,最后只说会回云门斋推举严小羽为族长,平息了这一夜的风波。楚婆婆是长老一级的人物,严小羽心满意足地走了,尤蒻冰也不肯留下,回将军府去了。
等鱼玖儿急急忙忙跑到河边,苜蓿早没了踪影。难道他又忘了成片的紫花苜蓿尽头便是他们的小院,或是天太黑他看不见辨不清苜蓿地在哪里,还是他被豺狼虎豹拖走了?
鱼玖儿三天三夜没睡,日日在山涧里搜寻,比练功还勤快。看着她刚养胖的小脸又瘦了,还说要爬到悬崖下面去找找看,楚婆婆心说,再这么找下去,她非到去阴曹地府找去不可,便告诉她,苜蓿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楚婆婆又怕她真要开坛做法给苜蓿招魂,便把虹幻公子的故事自己再杜撰了一把,说给她听。连哄带骗,鱼玖儿总算消停了些,只在山涧里游荡,偶尔喊两嗓子,逮到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们家苜蓿。苜蓿几乎不出门,人家怎么会见过,见了簸箕西施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直摇头。楚婆婆见这样出不了人命,便任她胡闹。
这厢才收拾停当,那厢崔宏带回来一封信,让日日过度矍铄的鱼玖儿一下子一病不起。
鱼玖儿想着难道是可以回去了,不由一阵激动,手指颤抖地打开书信,里面没有只字片言,只夹着一张黄纸。
是师父常画的符。
不过这符脚太怪了。她走到阳光下,举起符对着阳光看了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鱼玖儿低头摩挲着这张黄纸,大滴大滴眼泪落在纸上,闷声对崔宏道:“我们怕是很久也回不去了。”
崔宏心里也急了,这信如此轻飘飘,他早料到不可能附上什么告身文书在里头,怎么可能回得去?但这些日子真是诸事不顺,苜蓿打听不到,那个严姑娘时时冷嘲热讽,郭四小姐最近也眼睛抽筋,怪里怪气,回到家里,鱼玖儿又一改蛮女本色,这浑身上下柔弱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当日女强匪的行格,更添了迎风流泪的毛病,是不是七月里鬼门大开了就没关好,她卡到阴了呀。
“怎么?”崔宏将那满是泪痕的黄纸从她手里抽出,学着她的样子,透过阳光细看,上面勾满红字,像天书一样,却发现其中藏着两个淡淡的字“勿归”。
原来鱼十娘在毛笔中做了手脚,笔端插着细小的竹签,写过后留下的痕迹,就算在上面覆上其它笔墨,只要在阳光下便会暴露出来。
她这师父也真是的,传消息手法倒是隐蔽,但是只藏两个字,还要写得那么大,是欺负人家轻易看不出呢,还是老眼昏花,眼神不好啊。崔宏想着,便道:“又不是永远回不去了。回去的法子是想出来的,不是睡出来的。”崔宏他也不知道,接下来是该骂她一顿还是该安慰她一下。
如今的鱼玖儿,躺在床上已数日,眼光从屋顶飘到桌上,再飘到门口,最后又落回屋顶。
此时的她再没有气力去恨严小羽和尤蒻冰,烦躁期也过了,只是默默等待着过了今日,明日会不会改变。楚婆婆请不少大夫来看过,多说是心病,郁结于心,少思多动就好了。
鱼玖儿是想不通。
“勿归”?未出洛阳时,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鱼玖儿想了想,原因只有一个,师父不想说原因,骗她却又懒得找借口。但是目的也只有一个,师父不想让她回河洛,或者说她犯下大错,山寨已经不需要她了。鱼玖儿顿时信念尽失,斗志全无。只能说她虽然早熟,可还太年轻了,
够勇猛,却不够勇敢。
其实长大的人生才有烦恼,得不到做不到的挫折多了,也就失望得麻木了,就像顿顿吃糙米一样,吃得多了,再粗燥的口感也不会觉得突兀。
就算没钱,日子依然要继续,糙米饭还是要吃的。
没过几日,崔宏也不再去郭家做西席,依旧在家看看书,写写生,动不动就指示鱼玖儿干活,催着生火做饭扫院子,劈柴洗衣倒马桶。楚婆婆也好像很忙似的,把小桃生也丢回给她,鱼玖儿成天忙得焦头烂额,连连咒骂世家公子都是喝人血的妖精,就差没把她当牲口使。
崔宏好像都听到了一般,租了附近人家的大石磨,让鱼玖儿背上两袋豆子到人家那里去磨。鱼玖儿一路走一路嘀咕,要磨豆子,你也倒是给我再租头毛驴啊。她吭哧吭哧地推着大石磨,发泄连日来的怨恨,石磨转得飞快。有个老太婆跑过来还问呢,让她给磨一袋面要多少钱?敢情这老太婆是来租毛驴的,可就看上她了。这叫什么事儿呢?
鱼玖儿常常累得倒头便睡,前一阵子焦灼在脑中的事,现在倒有些麻木地想不动了。
李暮走后没多久,八月里洛阳热气逼人,只传说七月里发生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宰相王猛率军三万与晋室于荆州大战,和崔宏猜想一样,大晋荆州北境诸郡都遭到秦军袭击,秦军凯旋而归,还掠取了一万余户。
另一件,凉州陇西的汉家大户李俨反出凉州,据陇西而立。
凉州会不会派大军攻打陇西呢,还是秦王会招安他们?鱼玖儿有点担心回陇西的李暮,他和小猴子他们不知是否安好。不知道那李俨倒底想做什么?略阳离陇西这么近,这城中不由人心惶惶了起来。
楚婆婆说,略阳还有那么些氐族大户呢,我们怕什么?
略阳是秦国王室的故乡,他们从这里走出去,去过河洛,又归于长安,虽然此地王亲国戚多迁居都城去了,但还是有不少的势力。
如今略阳真正的氐族大户,首推梁氏。
梁家的梁平老是秦王苻坚的右仆射,前秦王在世时,梁家不少在朝为官,而且位高权重。但苻生在位时,总怕人谋夺皇位,偶发一个恶梦,偶听一曲童谣,都可能把一个家族连根拔起,抄家灭门,梁家也卷入了这场王位之争,元气大伤。直至秦王苻坚除去苻生,梁家加官进爵,一门荣宠。
梁家的根在略阳,有不少族人在此。
益州刺史敛歧敛将军是羌人,他的发妻便是梁家族长的女儿梁倾城,梁平老的亲侄女。即便梁倾城红颜薄命,早已亡故多年,梁家与敛家依然亲近。所以才说略阳是羌氐的天下。
如此说来,鱼玖儿的的确确是过虑了。
但是这也不能怪鱼玖儿,她如今已经成为习惯性多思过虑,苦情兼苦力美少女了。虽然崔宏的奴役让她掌管愤怒的那部分神经渐渐麻木,但还没有完全坏死。
此事,有事实为证。
这日她一打开门就见到一个差点让她咬碎自己牙齿的人。
美人一个,手牵良马一匹,马上大小包袱几个。
她明眸如秋水,没了往日的浓妆艳艳,妩媚少了,娇俏不减,更平添几分楚楚可怜,只是耳上那对黄金大耳环还那么招摇。
就她有,哼,我也有。鱼玖儿听到自己牙齿“咯咯”作响,一皱眉,把人关在了外面。
可门还是“乒乓”作响。
“怎么了?”崔宏从屋里探出头来。只见院门关得死紧,鱼玖儿脸颊绯红,柳眉倒竖,背紧紧抵于门上,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副正在唾骂的样子。到底是来了什么人让鱼玖儿恨到如此地步?
鱼玖儿心说:“哼!小样儿,不死心啊,敢情你还用踹的。当日你敢跟我玩釜底抽薪,就别怪我今日借刀杀人。”
崔宏走出屋子,来到院中,见鱼玖儿眼帘低垂,双手摸上了身后的门板,阻隔了门板传来的频频攒动,她动了动手指,在门板上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那周身的气势顿时平静无澜,却诡异莫名。
这一刻的静谧,鬼神难侵,何况只是身后叫嚣的门板。
只见她突然嘴角一弯,浅笑清冷,崔宏背上一凉,暗道不妙,已见鱼玖儿纵身向前一跃,又几步跳开,宛如燕子掠水一般轻盈。
“轰”一声,整扇门板应声倒地,随着门板倒下一个身影,正狼狈地半滚半爬进来。
“严姑娘!”崔宏惊呼道。
“我的大门!”楚婆婆也惊呼道,她是从后院一路冲出来的。
崔宏看着严小羽尴尬地笑着爬起来,轻抚散乱的秀发,忍不住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他隐约觉得这和鱼玖儿脱不了干系,但是鱼玖儿也太。。。无聊了吧。
鱼玖儿她跳开时,顺带着拉上门板上的把手一起。严小羽,你就等着被楚婆婆扒层皮吧,要怪就怪楚婆婆的门板不结实。她心中恶作剧的快感直冲云霄。
楚婆婆冲过去,推开严小羽,趴在门板上,一边抚摸着,一边带着哭腔道:“我的门板,我的陈年古董老门板,咱老姐俩,在这穷乡僻壤相伴了好些年,你怎么能说倒就倒了呢。。。”
她越说越动情,就差交代这歪歪扭扭的老门板要半夜托梦来找她。
楚婆婆点着严小羽的鼻子骂道:“严小羽,我都答应你回云门斋了。你还来拆我的门板做什么?小丫头,不知道好歹。你当我是谁?我高你两辈儿,你娘都得叫我声楚姨。你居然敢屡屡到我这儿来撒野,宝物被你偷了,徒儿被你绑了,人也因你丢了,就连的门板你也要卸。你是不是还嫌我老太婆活得太久啊?你知不知道这老门板谁用过。刘皇叔啊,刘皇叔的甘夫人逃难的时候,用它挡过。”
楚婆婆越说越离谱,谁都听得出她打算漫天要价了。鱼玖儿连忙重重“咳”了一声,楚婆婆也知道过了,连忙打住。
却见崔宏上前求情道:“严姑娘她也是无心之过。门板还可以装上。婆婆何必……”
“无心之过?就可以拆我的门板。我不小心打掉你两颗牙,还行?”楚婆婆道。
崔宏心说,怪不得传说鱼玖儿是楚婆婆的徒弟了,两人蛮不讲理起来,还真是异曲同工。
楚婆婆见崔宏一甩袖,心知他少爷脾气就要冒出来了,便抢先一步道:“崔少爷,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我的门板你也用着,我可当你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啊。别看人家姑娘漂亮,就想着护花啊。人家可是有个刚毅勇猛的表哥呢。”
一番话将崔宏抢白得面红耳赤,里外不是人,只连连说了几个“你”字,锅巴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