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鹿迷

11、第10章

　　霜红将手掌摊开，细细的金簪不大不小，尾部绽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蕊心处掐丝点翠，更觉活灵活现。
　　“这是娘子接手梅花令那年为我们姊妹打的。”霜红怔怔看着手心，表情变得悲哀起来，“没想到点翠竟会背叛娘子。”

　　姬瑶垂眸接过发簪，拇指抚在凹凸不平的梅花杆部，默不作声。

　　“那日点翠提议去大昭寺为皇后娘娘祈福，婢子本就觉得不妥。”霜红细细打量着姬瑶，小心翼翼开口，“如今看来，定是她联合外人，意图毁娘子清誉。”
　　姬瑶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依旧没有出声。
　　霜红支支吾吾道：“先前坊间传言，说公子辰身份尊贵，而洛府式微，配不上他。如今流言四起，娘子日后该怎么办？”

　　见霜红眼中掺杂的忧色，知她是为自己担忧，姬瑶心中一暖，问：“依你之见，是何人所为？”
　　“婢子听闻，公子辰最近与右相大人家中一位女娘走得很近，想必是有人觊觎公子妇的位置，才有了这等主意。”

　　点翠固然可以联合外人引洛清河去大昭寺，可此事的起因是皇后身体有恙，若非病情凶猛，怎会寄希望于神佛？既是恶疾，又如何会短时间内痊愈？

　　姬瑶拨弄着手中的发簪，思忖道：“空穴来风，皇后娘娘的病情未免蹊跷了些。”
　　“娘子是说，”霜红瞪大眼睛，“此事乃皇后所为？”
　　姬瑶唇角微扬，带起三分苦笑：“身居高位者，毋须实质做些什么，只用略微表达出对我的不满，自有人愿意效力。”
　　这个公子妇，注定是做不下去的，可有些事情若更早知道，或者想得再明白些，或许不会比现在被动。

　　不对！
　　这几日相处，尽管对洛清河了解还不够全面，也可从旁人口中得知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定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娘。连霜红都能察觉到的事情，洛清河怎会无一丝警惕？若是有所警觉，又为何跟随点翠上山？

　　“咔哒”一声脆响，梅花花瓣随着指尖的用力掰落，姬瑶望向霜红，以一种恍惚的声音问：“有没有可能，点翠的行为授意于我？”
　　脑中突然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时，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更不论霜红听到这话时的表情，用‘呆若木鸡’形容一点也不过。
　　姬瑶将发簪置在榻上的矮几，整个人斜靠着，抬肘撑起下颚，出神道：“我至今仍能忆起点翠为我挡刀的画面，一个背主之人，何必舍命相救？她知道五里亭外设伏，总有稳妥的法子让我交代在那里。”

　　“或许他们并不想取娘子性命？”

　　姬瑶摇头：“那就更说不通了，不欲取人性命之辈，最终却一刀毙命。”
　　“况且，府中仆从众多，我居然只带一个侍女？”她看向霜红，眼中疑窦更甚，这便是最不合理的地方，“负责我起居的人分明是你，就算要带随侍也该是你，为何会是负责书房洒扫的点翠？”

　　“那是因为点翠不仅负责整理书房，自娘子接手梅花令以来，大小庶务也会经她手。”

　　姬瑶目含揶揄：“这话你自己可信？”
　　霜红的确是不信，把所有过错归咎给一个死人，活着的人才能安心。
　　“我是去祈福，又不是处理账务，起居应带着你，抄经应让冬青随侍。”姬瑶坐直，额前碎发随着动作滑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沉默许久，她忽然开口，“霜红，你为何会觉得我喜欢公子辰？”

　　说到这个话题，霜红果然话多了不少。
　　“公子喜欢有才学的女子，娘子遍请名师、勤学苦练；公子需要收买人心，娘子每年都借他之名搭篷施粥；听闻公子钦慕黎老前辈的文采，娘子抬了一大箱珠宝去换取老前辈的手稿。”
　　霜红眉眼含笑，继续道：“但凡娘子得了什么好物件，一定想到公子辰。前些年江家表兄托人带回来一匹北凉产的棕色骏马，身无杂色，踏步如飞，娘子眼睛都没眨就送去了公子的府宅。每年春节，江州郡送来的罗云纱，娘子如数进献给了皇后娘娘。还有啊……”

　　姬瑶愣了下，赶忙唤住霜红：“你确定这是因为心仪公子辰？”
　　霜红眼中，喜欢一个人就要送他最好的，可姬瑶听起来却变了味道。或许是作为后来者，听惯了后世对承顺帝的评价，也或许是知晓了许多人的结局，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问：“公子辰对此反馈如何？”
　　霜红眼中的光瞬间黯然不少，嗫喏回答：“效果甚微。”

　　她猜想也是。
　　承顺十七年，公子辰下属贪墨被揭发，施粥搭棚的公子辰成了个笑话。
　　黎老前辈文采卓然，但读书人骨子里多半都带着清贵，以钱财求书稿只怕被人诟病。
　　再说那什么棕色骏马，更是戳中了承顺帝的心事，在辰景之争前，本有一位公子更适合做未来储君，便是嗣子丹。身为先皇后与承顺帝唯一的儿子，自小被寄予厚望，有人赞他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不世良才，可惜狩猎时不幸坠马伤及右腿，失去皇储资格。后世唏嘘‘若非公子丹不良于行，姜国未必毁于一旦’，可见对其评价之高。那棕色骏马即便是送到了公子辰府邸，他也不敢大张旗鼓纵马在承顺帝面前晃悠。
　　更别提数月方能织就一匹的罗云纱，自政改以来，皇帝有意打压商贾，后宫节俭之风盛行，即便皇后宫中堆了再多罗云纱，也只能看着，不能裁衣。

　　洛清河做的这些事，除去彰显“财大气粗”四个字，竟没一件合人心意。如此看来，皇后有意更换公子妇，并非没有原因。
　　只是从前的洛清河真的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吗？
　　姬瑶又想起来斋心堂密室里的一墙名录，一个能悄无声息收集朝中官员消息的人，如何称不上心思缜密？或许所有人都想错了，从一开始，洛清河就不想当这个公子妇，可是先皇赐婚、皇后亲求，无权无势的洛家如何能推拒呢？五里亭被劫一事，固然是有人背后操纵，未必没有洛清河的故意为之。

　　想清楚这些，姬瑶心下释然，叮嘱道：“无论真相如何，今日之事不可再提，这发簪，毁了最好。”
　　霜红郑重点头：“婢子明白。”
　　“好啦，好啦，”姬瑶舒眉展目，轻轻笑起来，“我病了这两日，阿父阿娘肯定担忧坏了，你且帮我梳妆，我去见见他们，顺带把礼物送过去。”
　　霜红忙躬身应诺，替姬瑶整理起妆发。

　　洛百川同江氏住在主院，姬瑶的清河苑在庭内东堂，穿过庑廊跨过一道门，便可达主屋。并排的几间人字房，左侧是洛百川的书斋，中间为主厅，右侧则是夫妻二人的住所。院中另建几处供值守仆从的休憩所，此外修葺着些许景致，置身其中，林木参天，心安神宁，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雅静。

　　刚入主院，便迎上文伯，他手捧一摞简书，从书斋的方向走出来，行礼道：“娘子来得正好，老奴刚要去寻你。”
　　姬瑶有些诧异地抬头。
　　林木下，文伯的五官笼在一片阴影中，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伯欲言又止，最终提醒道：“今日府尹台来人送了些东西，家主瞧过后面色不佳。”

　　姬瑶心情忐忑地来到书斋门前，室内忽而传来一声长叹：“高大人这是何意？”
　　江氏纠正道：“君应该问，清河是什么意思。”
　　“她当日要去大昭寺时妾便觉不妥，回来后又递了状纸去府尹台。”江氏沉吟许久道，“往日妾总觉得她心中有成算，纵使胡闹也会讲分寸，谁知竟会想出此等损招。”

　　一阵沉寂声中，文伯欲叩门，被姬瑶拦住，摇头示意。

　　屋内，传来洛百川的声音：“夫人，夫人！”
　　他拖长尾音，斟酌着开口：“之前皇后派人传话的事情，我同清河说了。夫人也知晓，这孩子自小心思重，我倒是说完就后悔了，可观她表情似乎并不诧异，也未表现出难过。之后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她说已有打算。”

　　“君同她说了？”江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能同她说呢？一边是未来的郎婿，一边是阿父阿娘，你让她怎么选？”

　　“难道夫人真的甘心将多年经营的商铺全数送予皇后？”洛百川叹了口气，劝慰道，“即便如此，也未必会有好结果。我远离朝堂多年，眼下辰景两位公子已有日月争辉之势，公子景的母族势力庞大，高氏一族又远离玉京，能帮衬的必然有限。皇后贪婪，公子辰懦弱，实非清河良配啊。”

　　乍然听到这则消息，姬瑶不可谓不震惊。
　　她想过皇后不满意她这个公子妇，想过从前的洛清河未必真的心仪公子辰，却从未料想中间还有这层缘故。

　　“若能换得公子辰对吾儿倾心相待，这些身外之物……”
　　江氏的话未说下去，那些商铺是十数载春秋苦心经营的结果，是在这个礼教森严的玉京，以一届女流之身创立。其间诸多心酸，岂为外人道？

　　正是因为清楚江氏要放弃的意味着什么，姬瑶的手指才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瞬间，整颗心忽而变得酸软起来。仿佛被温柔的羽毛裹覆，又在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拂过，带着颤栗蔓延至全身，那是属于江氏独有的温暖。

　　“阿娘，不可！”
　　她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