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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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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很难相信大夫的“你们是被山洪冲下来”的说辞一样,我同样很难相信混沌记忆里存留事件的真实性。颈后隐约作痛的鼓胀又不断提醒我,它们确实发生过——至少我确实被人敲晕过——右手食指被蜡油烫得泛白的一块是佐证。
不得不承认,我的记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断层。被敲晕后醒来我躺在固体燃料堆积的火堆旁,身上衣服烤得半干不干,丘叔在火堆上架着个小锅,咕嘟嘟煮着罐头牛肉和压缩饼干,香味儿直让人肚子叫唤。
我扭头四处打量一番,发觉这平坦滩涂上只剩下三叔、堂本刚、我和丘叔。
其他人都不在。
堂本刚蹲在岸边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问。
“念《往生咒》。”堂本刚答得很快,他每念完一遍经文三叔就将岸边黑魁魁一团东西推进水里,手中的地灵珠也就跟着亮一下,而三叔推一次,他脸上的神色就悲哀一分。
以前的堂本刚都是非常快乐的,笑起来让我很容易想起在学校的日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
“什么情况?”我转回来问丘叔。
“龙王要祭品。”丘叔搅和着锅里的糊糊,把手往裤腿上蹭了蹭:“就这么回事。”
“他们……”
我终于反应过来,没再出声。
“挺值的,这才折了几个。”
忙活完了凑到火堆旁边,三叔盛出碗糊糊吹了吹,先给了堂本刚,堂本刚盘膝坐在火堆旁边捧着碗出神――地灵珠也被他丢进了湖里,据说这算向龙王献宝,求个万无一失。
“三爷本来计划着你再认识一个人,可他去前面探路了,得晚点。”丘叔将另外一碗塞到我手里。
“还有谁活着?”我打了个激灵。
人命在这种地方不值钱,但毕竟是人,应该活下去。
“你以为你怎么过来的,张家小哥背你辛苦得很,现在还得探路。”三叔瞪了我一眼:“先吃,吃完还能再睡一觉。”
我低头往嘴里扒着糊糊,含糊哼唧着答应。确实需要休息,体力和精神头都跟不上肯定扯后腿。也许是湖水太凉,我脑
袋疼得很。
沉眠中隐约听见“发烧”“背过去”“不能见面”“还不是时候”的交谈如假似真,枕着不知道谁的肩膀狂奔在颠簸路段,高耸没顶的青铜巨门和门前深不可测的圆湖也和做梦一样。
“臭小子还睡!你他妈赶紧醒醒!”
“你们不会有事的,你还有多少符?”
“一张,够了。”
“没事他能烧成这样?”
“三爷冷静,冷静!”
吵得神经都要断了。我下意识朝旁边翻身,不想躺了个空,幸亏被一双手拦了拦,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现在是在湖边,通向铜门的木桥非常粗糙,仅容一人通过。昏暗光线来自堂本刚手中符纸,丘叔打着的手电不知什么时候不亮了,三叔则抓着堂本刚的袖子,不知道在喊什么。
“谢谢。”我向他点头道谢,他回应的语言和行为我却理解不了。
他说:“这是命运。”
命运?
什么命运?
“再见。”
再见?
什么再见?
我连他的脸都看没有清楚,他就跨到了木桥上,那速度和瞬移大概没区别。
他转身摆了摆手,又说:“上来,没有时间了。”
“再见――”
听到他的招呼,堂本刚正巧挣开了三叔的束缚蹿到木桥上,在黑暗中也和我们摆摆手的同时点燃了最后一张符纸。之后轰地一声……
轰地一声,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再睁眼,就是现在医院的白色天花板,旁边床上三叔睡得很沉,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做了噩梦。
我想,我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噩梦。噩梦初醒,少了一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人。
出院以后,三叔扔下生意没管,在我铺子里对着鱼缸丢了魂儿一样恍惚了好几天,那表情很让我想起来当年文锦姨失踪以后他的状态,但我什么都没敢说。
背着我奔跑和我说再见的人是谁,我也没敢问。
“小三爷,以后还下地不?”丘叔往铺子里送东西的时候问我。
我摇了摇头。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大早晨的,三叔突然让我端着鱼缸跟他去河边遛弯。我张了张嘴,还是跟着去了。
“小河柳,三江口,奶娃儿吹笛骑老牛。”
三叔哼着的,是堂本刚在铺子里住的时候,经常唱的小调。
三叔和堂本刚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三叔爱文锦姨爱得很深,从小我是非常确定,可不是想到堂本刚,我又变得不太肯定。
然而斯人已去,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用处。
“……拿来,臭小子赶紧,回神。”
“哦,哦。”
我连忙递上鱼缸,看着蹲在河边的三叔放了那条锦鲤。
锦鲤入水摆尾勾出一片灰色的泡沫。
泡沫散进水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