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羊村长

1、（一）玉兔白萧

　　许多年后朝渊回想，也想不明白那时受了什么蛊惑，钻进了炽湖。

　　于是他下了两个字的结论：孽缘。

　　他想那个人，大概会很厚颜无耻地说，那是为了让你遇见我。

　　（一）玉兔白萧

　　朝渊在水之森林里急急地奔跑，连森林里柔软又坚韧葵刺树枝钩破了他最喜欢的的葵锦衣也没有注意。

　　此时水族二殿下的眼睛里只有窜逃出水镜的那只兔子！对，是兔子，他央求了半天父皇才答应把月宫里捣药的那只兔子从嫦娥仙子那里借来，以满足他对于一只会捣药的兔子的好奇心。

　　不要笑，虽然水族的二殿下真实年龄已有六百八十九岁，但对于水族漫长的生命来说，这点零头都排不上的岁数，勉强算是脱离了儿童时代，慢吞吞地跨入了同样漫漫的青春期。

　　水皇一想到自家二儿子那漫漫的青春期就头大如斗。青春期意味着什么，活泼！叛逆！好奇心重！大儿子胤淳从小稳重懂事，干练果决，水皇自己犯懒或和水后出去周游度蜜月时把朝事甩给胤淳是一百个放心；小儿子姬洛还处在乖巧听话的孩童时代，有小鱼小王八小河蟹一众水族哄着陪着，也不哭不闹；偏偏这个二儿子上没学到老大的优点，下没给老三起到带头作用，一刻不安宁地瞎折腾，弄得水宫里龟翻蟹跳。水皇心有余辜地记得上次朝渊纠结于天幕上北斗七星排成勺子状，闹着非要上天庭亲眼见见天枢星君，一边闹一边把海珊瑚砸得一片狼藉。水域海珊瑚，万年一节枝啊！非常心疼海珊瑚的水皇不得已把他化小带上，指给他看，朝渊立马就嚷出来一点也不像勺子，当时天枢星君就黑了脸，水皇一阵道歉外加承诺回去后定会严惩小儿，这事才作罢。水皇觉得自家二儿子的好奇心完全可以杀死他。

　　每当水皇抱怨，水后就打他一个爆栗：“老二这样还不是你给惯的，一边儿磨叽去。”

　　捣药的小兔子在阻力重重的水之森林里跑得很吃力，朝渊虽然没有阻力，但他毕竟没有兔子东钻西躲的灵活，于是他就始终看着那团短短的兔尾巴晃啊晃，就是抓不到。一人一兔也不知追追赶赶了多久，眼前一阵眩晕的光芒兔子就突然不见了。朝渊疑惑地停下来打量周围，一面拨开墨青的水草胡乱地行走着，头“嘭！”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圈浅浅的水纹。透过那圈水纹，朝渊隐隐约约看得到一片湖，耳边顿时响起了父皇的恐吓：“千万不要靠近水之森林里的炽湖，里面封存的炽焰会把你烤得渣都不剩。”水皇当然没有给他讲这炽湖源远流长纠结不已的由来，他只是简明地重复着恐吓了儿子一番，但坏就坏在他的恐吓。朝渊正处在青春期，好奇心旺盛的青春期，活泼叛逆的青春期，水皇的恐吓倒比较像催化剂。朝渊费了点劲把身形融入结界里，就穿过了幻壁。

　　水族一大特殊能力就是能结成幻壁。幻壁的厉害在于它的无形无影，似有似无，遇刚则刚，遇柔则柔。朝渊身为水族皇子，呃，虽然他时常没有这个自觉，但平日里法术武功还是在棍棒政策下修炼出来了，退一万步讲再不济他还有血脉本能撑着，毕竟与周围频调相和谐是水族的本能，而皇族更是个中能者。朝渊轻易就破出了幻壁的障点，也就是不和谐之处，便大刺刺地走向了水皇三令五申告诫他不准靠近的炽湖。

　　后来天庭的命运司告诉他，说万物都有劫，蝶不破蛹不能出，鲤鱼不跃过龙门不能飞天，朝渊支起脑袋一笑，是说他就是他的劫，即使那时没有走向炽湖，也终归会在某时某地遇到吧。命运司说谁知道呢，但至少不会荼毒你整个少年时代。朝渊拨拨头发，懒懒散散地说，遇都遇到了，认了。

　　当然此刻的朝渊并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满心只想抓回逃跑了的捣药的兔子。他还费力地推理出兔子应该是陷进了幻壁里，此时应该正在某一处挣扎。于是朝渊闭了眼，努力地感受水之波纹，任这感知带他往前行走。在微妙的颤动刺激着他的神经下，朝渊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父皇恐吓里的炽湖边。看上去也只是很一般的在陆地上随处可见的湖泊，除了湖水在幽蓝里透出的一缕缕不时翻滚的暗色的红。忽然有一团水花自湖里打出来，呵，得来全不费功夫，那团挣扎的白色东西不就是害他跑了老远的兔子么。朝渊笑眯眯地挽起袖子，撩起下摆，稳稳地踩进湖里，稳稳地抓住兔子，稳稳地回到岸边。

　　“看你还敢乱跑。”朝渊蹲下想扯它耳朵，玉兔头一偏：“别拿你的爪子碰我。”

　　“诶，你居然说话了，”朝渊来劲了，“以前不是怎么逗你都不开口么？”

　　“那是大爷我懒得与小毛孩计较。”玉兔笼罩在一团白色的烟雾里，声音渐渐清亮起来，待烟雾散去，一个白衣长衫的少年神情倨傲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火也似的红。

　　“原来这就是你化形的样子啊，”朝渊收回手，居然有些羡慕，“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化出真身。”

　　水族普一出生便拟托人形，以便吸纳修炼，及至成年才可化出真身。真身不同，成年的算法也不同。朝渊小时候看到身边的小侍女绛儿不过短短几十年就可以化出龙虾真身，着实被打击了一阵，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也因为那个脸蛋红彤彤的像红珍珠的小侍女真身是龙虾让他觉得幻想破灭。于是儿童时期的朝渊脑袋里就有了一个怪想法，比如把丞相想象成长着山羊胡子的大乌龟，把水域大将军太沧想象成一只披着红磷铠甲的海马，把神龙长老想象成夹着法杖的螃蟹……在一段时间内朝渊乐此不疲，一边盯着别人看一边自己在心里乐翻了天，怕笑得太厉害意还把嘴给捂上发出“吭哧吭哧”的闷笑。周围的人被他莫名其妙的目光和笑声弄得紧张兮兮，丞相大将军等被他看得全身发寒，还好后来朝渊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不再盯人发笑，整个水宫都松了一口气。

　　“就你，想化出真身，等个一万八千年吧。”少年没好气地翻翻红眼，想他作为广寒宫唯一一只聪明伶俐会捣灵药、深受嫦娥仙子及各路药仙花仙女仙宠爱的玉兔，居然被这个水族的屁小孩关在水镜里当标本参观研究，这一口气就怎么也憋不住。

　　朝渊果然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揪衣摆，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少年突然有点罪恶感，不过朝渊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吐出血来：“我知道你是嫉妒我随时都可以保持人形，而你如果不化真身，嫦娥仙子就不喜爱你啦，她是女仙，断不会把你留在广寒宫的。”

　　“……”

　　“被我说中了吧……”朝渊乐了半天，像突然想起似的，又问，“小兔子，你怎么落到湖里了，没被湖里的炽焰烤得渣都没剩么？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啊？”

　　玉兔连生气的劲头都没了：“我这不好端端地在跟你说话，烤成渣了你在跟谁说话？”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没被烤成渣，父皇说湖里封存有炽焰，会把你烤得渣都不剩，”朝渊非常无辜地辩解，一歪头，“你转移话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玉兔努力对自己催眠这个讨人厌的小鬼是水族二皇子水族二殿下现在自己还在水族势力范围内如果把他杀了水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自己就回不了广寒宫见不到嫦娥捣不了药就不再仙见仙爱花见花开，于是玉兔深吸一口气提升自己的涵养功夫加固心理建设甚至在脸上挤出和煦的笑容回答：“我的名字是白萧，在二殿下的追赶下不小心撞上幻壁被包裹进了炽湖，于冰凉的湖水中挣扎准备化形自救时被殿下救上岸，”白萧暗自磨牙，“殿下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

　　“哦……”朝渊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向炽湖，一面往里望一面漫不经心地问白萧，“湖水很凉？那就是父皇骗我啰，你在湖里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那时光顾着挣扎，哪还有闲心东看西看，”白萧奋力拧水，一面嘟囔，“所以我不喜欢化人形，衣服湿漉漉的穿着一点也不舒服，哪像是兔子形态的时候抖抖就干了。为什么他的衣服还是干的，对了，他是水族，水族就了不起？想当年我……”

　　朝渊也没理会他，径自盯着炽湖，越看越觉得诡异，越看越感到兴奋，兴奋得在脑海里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父皇不许，说有炽焰，结果没有炽焰，那就是他在骗我，骗我一定是因为湖里有什么宝贝不想让我发现，哼，小气~~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等我拿到宝贝气死你~~水族二殿下的思路拐到这条路上，于是自动在脑海里勾勒出水皇心爱的宝贝被他挖掘之后皱眉吹胡子的后悔神情，便更加斗志昂扬，坚定了去的决心。朝渊回头对白萧说道：“小兔子，你先在岸边等我一下，等我拿到了宝贝再带你出水之森林，你自己乱闯很容易出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屁小孩还算有点良心，白萧点点头，知道凭自己绝对走不出幻壁，便退几步捡块海岩坐下：“快去快回，”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自己小心些”，后面那句“不然我就回不去了”自然吞进肚里。朝渊随意挥手应声“知道了”，就兴奋地扎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