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半是写了个假王子》迦纳莫尔

54、第五十四章

　　江上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将近十八年后梦到那时候的情景。

　　明明在清醒的时候，那些记忆都已经模糊得记不清了，然而在梦境中，却鲜明得好像就在当下发生的一样。

　　趴在自己身上的母亲的怀抱、紧紧抱住母亲和自己的父亲高大的身躯、鲜血和汽油交织的气味。

　　那一场车祸，唯有他和另一个孩子幸存，在这世界上，唯一与他的过去有关联的，就剩下了这一个人……

　　在那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里，那孩子紧紧地抱着他，并不宽阔的怀抱，成为他这一生仅有的避风港。

　　江上陌一身冷汗地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就像从梦中延续到了现实中一样，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比起记忆回到脑海中的速度，身体更迅速地颤抖了起来。

　　身上很疼，然而那种疼痛并不是真正□□上的疼痛，而是精神的疼痛传达到大脑中后产生的一种错觉。

　　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身体几乎动弹不得，他瞪大了眼睛，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喑哑的“嘶嘶”声。

　　“柳……沧？”

　　安静的纯白色的病房里，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那断断续续的片段陆续地进入了脑海中。

　　这不是他在车上睡着之后，第一次醒过来。

　　他在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的声音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突然从旁边车道插进来逆行而来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先是跟前面的一辆车发生了碰撞勉强错开，之后便径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他连声音都还未来得及发出，转头的时候就看到柳沧在那一瞬间将方向盘毫不犹豫地向右打转。

　　他瞪大了眼，在那碰撞的一瞬间，空气囊展开的同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身上，在那视觉上的冲击中他失去了意识。

　　“柳……沧……柳沧……”

　　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的无力感，让他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不能动，甚至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蚊蚋一般轻微的声音，眼泪和冷汗在焦急中不断地落下，他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或许会失去柳沧的恐惧让他终于在这段时间的磨练中建筑起来的一点的勇气和成熟的堡垒全部消失殆尽，剩下的是无限的恐慌和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室内的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时候，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诺亚开了灯，站在病床前，低着头看他，眼里复杂的情绪让他喉咙发紧，连那细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手指握紧了身下的床单，他嘴唇蠕动着，却问不出一句话。

　　诺亚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角，诺亚苦笑道：“居然只是被碎玻璃划伤了这么一点，你也是命大。”

　　他收回手，视线也随之移开。

　　他转了个身，江上陌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低声问道：“陌，跟我去我的国家生活怎么样？”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江上陌抓住了诺亚的胳膊，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草一样，他缓缓地撑起上身，几乎有可能因为对方的一个答案而彻底倒下一般的摇摇欲坠。

　　“柳沧他……怎么了？”

　　诺亚一时间没有回答。

　　五个小时前，当他听到了消息跑来医院的时候，柳沧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

　　陆续赶来的大臣们涌到了江上陌的病房外，当被告知王子殿下只有额头被擦伤，受了惊吓昏迷，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众人紧张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甚至当为柳沧急救的医生出现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对那个仆人的安危有太大的反应，就连简单的一句询问都没有。

　　若更阴谋论地推断他们的态度，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柳沧活着，或许不如就这么死了。

　　作为一个外人，诺亚并无立场责备这群大臣们，只皱着眉上前询问柳沧的状况。

　　医生严肃道：“柳先生失血严重需要大量输血，但基于血型特殊，我们医院能调动的存血马上就要告罄，现在正在联系调血，但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听说王室成员大多都是稀有血型，王室血库一直有存血，所以想问——”

　　“等等，”徐大臣打断了医生的话，“柳沧不是普通的Ｏ型血吗？”

　　医生因为他的质疑似乎有点不快地道：“怎么可能，他是ＲＨ阴性ＡＢ型血，稀有中的稀有血型。”

　　“不对啊，ＲＨ阴性ＡＢ型血的不是王子殿下吗？”

　　“别开玩笑了！”医生愤怒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病人正在急救，每一秒钟的耽搁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在场的所有大臣们在徐大臣的质疑中，脑子里一瞬间过滤了无数的信息。

　　右大臣脸色铁青地道：“徐大臣，吩咐管理血库的员工，尽快把存血送到医院来！”

　　徐大臣满头大汗地答应了，打电话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待一切都交代安排妥当之后，右大臣沉声道：“徐大臣，这是怎么回事！”

　　徐大臣哆哆嗦嗦地擦着汗，年纪大了，十六年前的事很多细节都模糊了，但谁都知道，其中绝对是出了差错。

　　当初左右大臣将江上陌和柳沧接回王宫，凭的当然是江上陌脖子上的那块玉坠。

　　当然王室血脉并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是件非常严肃的事，谁都不可能凭那一块玉坠就直接认定了江上陌的身份。

　　大臣们以检查身体为由，抽了江上陌的血，一来可以检查他的身体健康状况，二来可以拿去做ＤＮＡ对比。

　　那时候江上陌很小，对抽血这种事当然害怕，哭着闹着要柳沧陪他一起。

　　虽然柳沧只是一个将成为王室仆人的无足轻重的孩子，但也需要确定是否有什么疾病，徐大臣便也顺便给他简单做了检查。

　　他记得两个人似乎是一起抽的血，只是后来为什么弄混了，他记不清了。

　　或许是谁交换了还未贴标签的样本的位置。

　　也或许是当时发现标签和血型对不上，只是王室多数遗传了ＲＨ阴性血的固有观念，让徐大臣以为是自己贴错了。

　　最后ＤＮＡ对比的结果，当然是确定了江上陌的王室血统。

　　虽然王室每年都有身体检查，但江上陌从小怕打针怕抽血，徐大臣拗不过他也没有坚持，直到今天，才发现他错过了许多次发现真相的机会。

　　想到这里，冷汗更如雨下。

　　都是在王宫中服侍了多少年的大臣了，彼此看一眼表情，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各位大臣们的脸色都很难看，此时却根本没时间再继续刨根问底，王室真正的血脉现在生死未卜，刚刚还在庆幸江上陌平安无事的大臣们重新陷入焦躁和恐慌中，一窝蜂地都冲到了急救室外。

　　在旁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就连诺亚都为这乌龙的狗血剧情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好在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经过长达五个小时的抢救，总算抢回了柳沧的一条命。

　　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这男人从头到脚几乎全都被纱布包住了，竟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听说车祸碰撞的瞬间，车里的安全囊有一半故障，而把自己送到那辆车正面撞击之下的柳沧，被从左侧车门没有任何缓冲物地直接冲撞了上去。

　　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万幸了。

　　大臣们又是紧张地围在加护病房外，前后反应的差距，俨然已经把江上陌抛在了脑后。

　　确认柳沧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之后，诺亚回到了江上陌身边。

　　他知道，以柳沧现在的状态，无法继续保护江上陌，而身份被拆穿的江上陌，在这水深的王室之中，根本就没了立足之地。

　　他曾经对柳沧说过，他会帮他们。

　　在柳沧的身体痊愈之前，他必须保全江上陌。

　　他不确定那些大臣们会在这段时间里怎么对付江上陌，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就是了。

　　他这趟来本国，呆了将近一年，原本大半的原因就是为江上陌而来，现在带他走，竟几乎应了来时的初衷。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他们不是因为相爱才一起回国的。

　　甚至，他连江上陌会不会愿意跟他走都不知道。

　　重重叹了口气，诺亚拉住了江上陌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让他半靠在床头上。

　　“听我说，柳沧没事。”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沉重的身体终于渐渐轻松起来。江上陌抖着手拉开被单，正要下床，又被诺亚推回了床上。

　　男人俯身过来，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垂着头直视着他的眼。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江上陌皱了眉，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意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去看柳——”

　　“没有人会让你去看他的。”

　　“你……什么……意思？”

　　诺亚又是一脸苦涩笑容：“如果你希望你们彼此都能好好地再次见面，在柳沧好起来之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