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百百》木晓白

56、小兔仙

　　高墙下的大门打开，却并未如鱼百百所想，有许多熟识的人向她涌来，问她去了哪里，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她等到百无聊赖，陪着小桃生逗逗小鸟，才发现韩修正站在不远处，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
　　他身边再无他人，他黝黑的眼瞳紧锁在她身上，他的剑眉于眉心纠结，他袖下出露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春天的确很冷，相见在这样昏聩的傍晚，更冷得让人无所适从。
　　她也愣了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放飞了手中的小鸟，说道，她回来了。
　　韩修重重点了一下头，说回来就好，回头招手，来了一辆马车。那车把式歪歪扭扭的，正是那个去通报的守卫。
　　她和桃生坐在马车里，穿过桃灵寨，将被送回旧宅。透过布帘子的缝隙，隐约一看，果然如她所闻，经过修缮，气象一新，连那貌似平常的望楼都被加固了许多。连日的疲劳袭来，她打了个盹，醒来时，已到了旧宅的大门外。

　　旧宅大门紧闭，门外布着岗哨，韩修一声令下，便有人去开门。守卫跑进去通报，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说：“斐少爷说，他已然睡下，不便见客，少寨主，有事请讲，无事请回。”说罢，他见韩修未语，便要将门关上。
　　这位对着韩修那张冰霜冷凝的脸，还能从容托大的传话人，曾是被人拳打脚踢的小厮，是五年前被她抢回来的弱质少年，他便是阿济。
　　桃斐如今行事的风格，哪里还像当初那个爱叫嚣贪热闹的少年，完全是檀叔那个中年男人避世的行径，师父说得对，桃斐果真被檀离蹉跎了。鱼百百心里暗自想，今后自己要给小桃生做个好榜样。

　　韩修说道：“他不愿见我，但有人，他一定想见。”
　　鱼百百揭了帘子，跳下马车来，冲阿济灿然一笑。
　　刹时，阿济呆愣在原地。
　　后面走上来一个人，将那半掩的大门拉得大开，说道：“韩修，我已被你和舅舅软禁在我的住处，你还想将我送往何处？”说着，他瞪了一眼那辆蓝布蓬马车。
　　桃斐果然是檀离的高徒，她离开两年之间，桃斐就将檀离的脾气，行径一一学去，连憔悴颓废的模样对展现得如此自然纯熟。
　　“什么？你的住处？”鱼百百将熟睡的桃生从马车中抱出，走过来，对他笑道，“这里从来可是我的住处啊。”
　　“你……”桃斐眼里光芒闪过。
　　“我回来了。”鱼百百点头，将小桃生塞到他手中。
　　“我以为……”桃斐愣愣接过桃生，又说了半句。
　　鱼百百疑惑的挑了一下眉。
　　“大师信中……”桃斐又道。
　　鱼百百见旁边韩修将头转开，便只冲桃斐笑笑。桃斐这种只说半句的新习惯虽然不好，但比起从前连损带贬的长篇大论还是好多了。
　　桃斐的眼眶红了红，似乎泛起了雾气，“原以为此生将相忘于江湖，没想到……”
　　他这句貌似有说完的趋势，这时，却有一人扒开他，直扑到鱼百百身上，揽着她的肩，霹雳啪啦地哭起来：“我以为，你死了，以为大师他，写信，骗我们呢。”这这哭得花容失色的女子，便是常常冷嘲热讽，时时教训她要注意妇容的金花。
　　“出家人不打诳语啊。我不是回来了吗？”鱼百百颤着声，吸着鼻子，可泪还是淌了下来。

　　从那天起，她便住进了旧宅。
　　杨思平来的时候，她在后院没有见到，想必杨思平除了想要她的刀以外，大概也不会想见她的人。听说他和桃斐谈了好一会儿。第二天，桃斐的东西便被搬得一干二净，连人也被带走了。桃斐说半年后，一定会回来，以后便带她去游山玩水。

　　山水，她这两年已经游多了，暂时也不想去。
　　但为何檀叔死后，这对兄弟变得如此水火不容？
　　为何她的住处重重把守，来往的就像是探监。
　　人死如灯灭，她不愿去多想，本就是回来修养心魂的，她权当是两年的时间让大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如今，她只想还做回大家的鱼百百。
　　如果这便是大家要的鱼百百，她无需多问理由，只接受安排便是。

　　鱼百百日日坐在院里，却神游千万里之外。桃生也只好日日被闷在这旧宅里，偶尔东逛西荡。金花看她常常自言自语，却眼睛亮亮，十分神采，似乎是在与人聊天，便告诉鱼百百是不是中邪。自此，小桃生满身符咒，贴得像个镇妖的活法器。可她自己一人时，还是若无其事地有说有笑。
　　鱼百百问她是和谁在说话，她总是说有个和她一般大的兔仙子常来找她玩，她们还约好了，下午要在那条新挖的地沟里漂小木船。而这旧宅里，自她回来后，便见阿万常来逛，这里别说兔仙，连根兔毛都没有。她倒要看看这小兔仙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这个下午，眼看那边太阳还没下山，这边山上就起了雾。雾越来越浓，太阳耀眼的白光，变成了红色，橙色，淡黄色了，终于收敛了刺眼的光芒。
　　“又下大雾了。”鱼百百收了还在院子里晒的菜干，却见桃生果真拉着一个小女孩在说话，那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衣裳，比小桃生高一个头，头上马马虎虎地扎着两根小辫子，有点松散。
　　原来真有兔仙哪。
　　鱼百百还没来得及去厨房唤金花来看，却见桃生拉着那孩子跑过来，说道：“娘，娘，她是玉儿。”
　　“好。好。”鱼百百看那个叫玉儿的小兔仙拉着自己的衣角，怯生生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就是那个兔仙子？”鱼百百问桃生。
　　小桃生连连摇头，说道：“不是，她是我在外头的马车上找到的。”
　　可能是寨里又有人送东西来了吧。
　　“你是从寨里来的？”鱼百百弯腰问那个玉儿。
　　玉儿点点头说道：“玉儿是跟爷爷来的。”
　　“你爷爷是谁啊？”
　　“刘管事。”
　　“你平时都跟着爷爷吗？”
　　“嗯嗯。”玉儿晶莹的眼眸看着鱼百百。她爷爷说，这旧宅附近有好多妖怪出没，专吃小孩子，她来了好多次，都躲在车里，不敢出来。没想到，今天一个好可爱的小女孩，拖着个小马扎，爬上车来，还冲着她笑，说想和她一起玩。爷爷送东西到宅子里去了，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她也很喜欢这个叫桃生的小女孩呢。
　　看玉儿正发呆，鱼百百拉她到身前说道：“我给你扎个头发吧。”
　　“桃生也要。桃生也要。”桃生也挤过来，“娘等下也要给桃生扎哦。”
　　玉儿顺从地点点头。桃生说的没错，她的娘真的好漂亮，比寨主的二夫人还漂亮，可好像跟一般的娘不一样。
　　鱼百百随口问道：“玉儿的爹娘是在哪个院子里啊？”
　　“从前在白鹿园。”
　　“哦。白鹿园啊。我可能知道你爹娘哦。”
　　“真的吗？”
　　“是啊。”鱼百百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以前有过住雀汐楼呢。”
　　“真的吗？”玉儿仔细看了看她，却没有印象，说道，“我没有见过你。”
　　“你听说过百小姐吗？”鱼百百冲她笑笑，“我就是啊。”
　　只见玉儿看着她，眼里染上恐惧之色，一咧嘴哭叫：“爷爷！爷爷！”
　　鱼百百以为自己扯痛她了，连忙摸摸她的头，说道：“玉儿，不痛，不通。”
　　谁知，玉儿躲过她的手，往后一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指着鱼百百，嚎啕大哭：“妖怪！妖怪来了！爷爷啊！”
　　桃生缩到鱼百百的身边，拉着她的衣带，一脸惧色，哭丧着脸道：“娘，有妖怪！娘抱抱。”
　　这丫头，真没眼力劲儿，没见到人家说她娘是妖怪吗？
　　鱼百百拉开正胡搅蛮缠往她身上爬的小桃生，上前俯身要去扶跌在地上的玉儿。

　　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
　　鱼百百抬头见是一个老人家，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鱼百百直觉地拎起玉儿，带着桃生一个闪身退后。
　　只听那老人家冲她吼道：“妖女，休想害我孙儿性命。”
　　鱼百百一时失神，玉儿挣开她的手，跑向她爷爷，被她爷爷紧紧护在怀里。

　　天空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顿时，漫天飘散的似乎都是小玉儿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