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百百》木晓白

48、“和氏璧”公主和她的“和氏璧”替身

　　到了傍晚，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停了下来，只有风在小院中独自游荡。小院里刚有人来上过灯，慕容令便现身了，带鱼百百往太宰府而去。那太宰府，深宅大院的，在鱼百百模糊的印象中当年便是这样。
　　进了大院子，天还未全暗，这里却已到处灯火通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他拱手便道：“参见世子。”
　　慕容令道：“豆总管免礼。”
　　豆总管瞥见鱼百百衣着华贵，也不敢怠慢道：“太寨大人正在堂中歇息。” 慕容令便点点头。
　　说话间，豆总管与鱼百百四目相接，他脸上一滞，似乎吃惊不小，便疑惑了起来，抬头看慕容令，道：“这位琴师是哪家小姐？”
　　慕容令似早有预料一般，对豆总管摆摆手，微微一笑，却道：“豆总管当年在龙城，可是看着九姑姑长大的。”
　　豆总管细细打量起鱼百百来，呵呵笑道：“像，像极了公主小时候的模样。”
　　慕容令却又问道：“太宰大人，决定何时送郡主回邺城？”
　　“只等大军渡过了汉水。”说着，豆总管前边引路。
　　“那也快了。”慕容令笑道，“王叔用兵如神，一路上势如破竹，这是意料中事。”
　　豆总管道：“大人多年来为国操劳，如今正为此事绸缪，连日议事，最近再加上王妃和郡主的事，还请世子多劝劝大人。”
　　“太医怎么说？”慕容令想想，又问，“找回郡主后，王叔可宽心了些？”
　　豆总管只道：“昨日见了郡主后，却有些消沉了。”
　　慕容令想再问些什么，却已到了大堂外，便有人上来，要取走鱼百百死死抱在怀中的筝。在慕容令凌厉的眼神下，鱼百百只好无奈地撒手。豆总管进去通报。鱼百百便伸长了脖子向大堂里张望。大堂中除了一群侍者以外，但见黄门侍郎的少公子回完了话，静立一旁。正中高榻上正坐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绛衣男子，正与豆总管说着话，他举止沉稳，衣饰华贵精美，更衬得他气度不凡。鱼百百愿以为太宰更有权有势，比吴王府里一定更加富丽堂皇，没想到这堂里空荡荡地，大得吓人，却穷酸多了。各处的烛火照得里头亮堂堂，连侧面的墙上的画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些墙上的字画，为此处添了些书卷气，少了些许吴王府里金镶银包的俗世贵气。为这沉闷的大堂添了些许灵韵却是一幅踏雪寻梅图，画的是个冰天雪地，山间一片雪白，远处却有红梅吐香，上面还有一个飘渺的窈窕倩影。
　　鱼百百跟着慕容令登堂入室，正东张西望间，肩头却被慕容令往下一按，她顺着那力道，几乎全身趴在地上，跪得如同见到了心目中的大英雄一般。
　　只听慕容恪道：“令儿，昨日辛苦了。”
　　慕容令答道：“找回郡主是王叔多年来的心愿，令儿只是尽一份绵力。王妃之事，还请王叔放宽心。”
　　慕容恪对此事似乎并未言语，却道：“听豆总管说，你今日带来的人很是特别。”
　　慕容令道：“令儿找到了昨日在河边浣洗之人，特地带来给王叔看看。”
　　“哦？”慕容恪似来了兴趣。
　　慕容令曲起手指，轻叩鱼百百的头。
　　鱼百百了然，抬起头，正遇上慕容恪的目光，那目光似乎温和亲近，却又有种不易察觉的威严。他身形高大，额头宽广，鼻梁挺直，剑眉长眸，年轻时容貌必定相当俊美。只是他脸色有些惨白，嘴唇微微发紫，鱼百百心想，难道他有什么隐疾？
　　鱼百百听人说慕容恪胸中藏有兵法韬略，可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封缜的桀骜凌厉，他掌握着燕国的文武半边天，必是精明果断之人，却不见杨思平那种狡黠自负，他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阴煞之气，却不似丁无忌那般倨傲狠绝，只是看着他久了，便觉得一种不寒而栗油然生起。鱼百百见惯了的都只能算是草莽英雄，慕容恪的王者贵气，让她生出了些敬畏之感，她便呆望着慕容恪。
　　这时，却见慕容恪淡笑着点头，对慕容令道：“果然与你九姑姑很是相像。”
　　慕容令道：“我昨日见到她时觉得眉眼气韵有些相似，没想到着了我们的衣饰，竟如此相像。”
　　慕容恪有些许怅然道：“想当年，众多侄儿中，她最疼的就是你。出嫁时你还抱着她的腿哭，不让她走。她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儿，为了燕国大业，没有选择。一转眼，她嫁去代国已八年了。不知如今是否还是这般模样。”
　　慕容令上前道：“九姑姑远嫁代国，太傅一直觉得太宰和父王的主意，便记恨于心，将这丫头送与他，也算是化解了一段宿怨，免得他老在皇上面前诋毁我父王，多生事端。”
　　鱼百百只半听半猜，也只明白一些，若是她知道，慕容令要将她带回邺城送人，一定当场呕血。她只是猜想，难道慕容令把自己留下来，是要当个睹物思亲的物件吗？便抬头，迷茫看地慕容令，看得慕容令有些尴尬。
　　慕容恪沉思片刻，讲了汉文：“丫头，你是何方人士？”话音刚落，只见他眉心纠结，轻咳了几声。
　　鱼百百一愣，这太宰才憋出两句汉文，就一副内伤的样子，到底靠不靠得住。或是他英明神武的传言根本有误？
　　她正思量如何开口，慕容令却已说道：“她是从钱谦家逃跑的乐伎，只管将她留下便是。”
　　关键时刻，鱼百百终于听懂了慕容令这句鲜卑话，心下一凛，诗书读得再多，还是难掩掳掠的胡人本色啊。她急忙趴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小人并非钱大人家的下人，此番到洛阳，来找被强人所绑的。。。妹妹。求太宰大人主持公道。”
　　“什么？你居然懂鲜卑语。”慕容令一怔，惊吼道，一把将鱼百百从地上拽了起来。
　　叔侄俩人说鲜卑语，鱼百百会听一点，却不会说。她被高大的慕容令像拎腊肉一样提在手中，却不敢挣扎，只好说道：“小的舅娘是鲜卑人。”她这也不算是不着边际地扯谎，桃斐的姨娘也算是她的舅娘了。
　　“你找妹妹还带把筝，岂不是可笑？”慕容令嗤笑道，显然并不相信。
　　鱼百百冷静道：“小的势单力薄，人地生疏，这是托人找妹妹的见面礼。”她实情相告。
　　慕容令紧追不舍：“你所求何人？”鱼百百心想，韩翠怕是指望不上了，自己现在不是正要求太宰吗？
　　慕容恪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鱼百百，这时，只听他问道：“有何凭证？”
　　鱼百百心中暗暗叫苦，说道：“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说着，她正要到怀中摸出一块随身木牌来。豆总管接过正要细细翻看，说道：“鱼玖儿。乙，不己酉年生人。”
　　慕容恪问道：“你多大？”鱼百百早被豆总管念得心惊，小声道：“小的十七。”
　　慕容令打量着鱼百百道：“你有十七？”就连一旁傻呆呆地看着的少公子也看了她一眼。
　　鱼百百立刻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胡乱绉道：“小的家贫，娘亲在世时，总埋怨我养不大。”
　　众人狐疑，半晌，豆总管道：“身量还好，汉家女子到底不如我们。”
　　鱼百百立即后悔，这年头穷兵黩武的，燕军还真是什么人都征啊。她愿以为自己想得周全进得洛阳来，没想到桃生掉到虎穴里，她自己却奔着龙潭来了。她心中暗骂那个“鱼玖儿”生辰不好，一面将那木牌子收入怀中。
　　鱼百百想要如何脱身，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郡主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