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百百》木晓白

47、出了虎穴，错入龙潭

　　那些侍女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脱下鱼百百潮湿的墨绿衣裙，为她梳洗一番，换上鲜卑少女的装束。连衣窄袖长裙，腰际束带，袖口上不少奇怪的纹饰，鹿皮长靴。没有汉家帔帛垂地，看起来倒也小腰秀颈，除行动方便外，还有些富丽潇洒的优美风度，就是对襟的领口低了些，差点就露出裹在胸口的白布条来。鱼百百忙伸手拢了拢领口，对镜乍一看，觉得自己这么一打扮，还真有几分鲜卑人的样子，心道，难怪他们会认错。她对耳间和手腕上沙沙作响的金摇叶便是爱不释手，一面算计着逃出城去要带上这些，一面乘人不备，忙取出斗笠中的匕首，藏入靴中。穿戴齐整，她便随着领路的侍女见慕容令去了。
　　一进大厅，鱼百百便愣住了。听说燕国常远伐塞外，掠夺回不少铁匠，城里无论士兵还是战马皆有工艺精湛的铁器装备，没想到他们还喜爱华丽的金器，鲜卑女子头上缀满金叶的金步摇，男子头上的方形帽徽，这厅里的摆设不是纯金、镂金的，也至少是鎏金的。鱼百百眼中大放光明，除了艳羡就是感慨，城门口的士兵怪不得对玉石无动于衷，还不如一包糕点。事已至此，这一趟吴王府她也不能白来。
　　见门口正东张西望的鱼百百，慕容令也是一愣，便连声道：“好。好。”侍女连忙拉拉鱼百百的袖子，在她耳边叫她跪下。鱼百百没做过奴才，不习惯见人行如此大礼，再说她又不是鲜卑女奴，跪了，岂不是这女奴，她就当定了。鱼百百思量再三，只作了个揖。
　　“不用跪了。”慕容令似满意地打量了鱼百百一番，如此说道。
　　一阵食物的香味向鱼百百飘了过来，鱼百百暂时搁置了要顺手牵羊的计划。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大桌上却只坐着两人，脱下戎装的慕容令居中，坐在他左手边是个绛色华服的少年，看样子也是个鲜卑贵族，年纪与那位崔公子相仿。
　　“堂兄，不过是街上拣来的一个女奴，怎能如此打扮。”只见慕容令身边那个绛色华服的小子，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兄长母族中的美人何其有名，不知她有何能耐，竟让兄长青眼有加。”
　　鱼百百听说过这样的事，某王孙公子春日出游，乡野间见到一女子，见其美貌，便把她带回府中，之后不是红颜祸水，后院起火，就是美人薄命，含恨断魂。鱼百百怕自己还未做红颜，就已经薄命得饿死了。
　　此时，鱼百百的眼中只有一桌子的食物。因为她出来的匆忙，昨晚也没心思在裴佑的山庄中好好吃顿晚膳，出寨子时银柳给她的糕点，可惜她还未动过，进城时就全给了守城的士兵，眼下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扑鼻而来，让鱼百百恨不得马上扑上去，连肉带骨头都吞下去。只是此时非同寻常，她只好强忍腹中谗虫，努力克制自己千万不要失态地流下口水来。
　　慕容令只道：“绍弟，稍安勿躁。”
　　他们果然有几分相像，一双柳目黑瞳，眼梢上扬，鼻梁挺直，嘴唇略显纤薄，脸型比汉人稍长，但线条柔和，非但不是光头，还是披着一头柔软纤细的黑发，俊美的脸带着一丝阴柔，身材却异常挺拔强健，其中似有战士之血正永不停息地涌动着。
　　比起慕容令的意气风发，慕容绍看上去养尊处优，多了一丝俊秀温文的白皙。看上去虽是如此，慕容绍言语却是咄咄逼人，他鲜卑语夹着汉语，长篇大论，鱼百百听得懵懵懂懂，但大概是说，他们慕容皇族，鲜卑的黄金血裔，像她这样的混血蛮夷，不懂礼法，怎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从来往的侍者看自己眼光，鱼百百也觉得这身装束对于来历不明的自己来说，好象是有些富贵得过了。鱼百百觉着自己好歹是中原汉人，虽然毛色不是那么黑，竟然被一个胡人说成是不懂礼法的混血蛮夷。这让鱼百百诧异了。鱼百百细细一看，心说，难怪他自夸是皇族血裔。的确，他们兄弟的发色和瞳色大大不同于洛阳城里那些鲜卑士兵。
　　据闻从前东部三大鲜卑部落，慕容氏、宇文氏和段氏建国前，都曾臣服于晋庭，东胡慕容部落迁居辽西，南下中原，经历了大约七代人，接受了不少中原文化，严守嫡庶之分，重视血统，多与部落贵族联姻，在塞外和中原掠夺的胡人，能做在燕国做平民，不与人为奴,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大约也早接受了中原的审美观念，以黑发雪肤为美。桃寨主的鲜卑小妾便是黑发雪肤，她出身于鲜卑段氏，当年因为部落里发生叛乱，流亡在外，虽然不太会说汉语，却认得汉字，颇有几分贵族小姐的气质，也因此，让正室杨夫人左右看不顺眼。鱼百百当年反抗桃斐的原则很简单，就是扶持敌人的敌人，对于他们，鱼百百总是给予热心的帮助。没想到桃寨主的小妾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和女儿哭成一团，屡屡屈服于杨夫人的淫威之下。
　　鱼百百想着想着，肚子却饿得咕咕叫了起来，好不尴尬。大厅内的使者皆掩口而笑。慕容令吩咐人带鱼百百下去吃点东西，便道：“我一会儿要带她去见太宰大人。”鱼百百离去时，只听到慕容绍吃惊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什么？你还要带她去见我父王？”
　　燕国太宰慕容恪与吴王慕容垂，是当今燕国皇帝的叔叔，一生南征北战，几乎成就了整个慕容王朝。宇文氏最擅玩弄权术，段氏以美人闻名，靠联姻还是没能保全王国，先后被最能征善战的慕容氏所灭，连带着北方高句丽的王城也被他们踏平了。几年来在太宰慕容恪的辅国下，燕国日益强大，秦王不敢贸然对燕出兵，晋庭也是莫可奈何。传说慕容恪身长八尺七寸，以相貌俊美和军事天才名闻天下，可堪风华绝代。自从进了这洛阳城，鱼百百就觉得自己像是随风飘扬的柳絮，到哪里，做什么，全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没见到明刀明枪对着自己，却觉得自己被一种强势所胁迫。听说要去见太宰，不管是什么原因，鱼百百也不去猜想其中有什么凶险，心中却胡乱激动了一把，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