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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城夜不归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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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我吗?”
“你认识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三句话同周府灭门案是否有关联?
正当顾七殷百思不得其解时,周月年闺房的房门被人用力撞开,满头是血的丫鬟冲进房间里嘶喊了一声:“大小姐快跑!那道长癫狂了!”
周月年下意识过去接住了直直倒下的丫鬟,似是被自己满是腥热鲜血的手给吓到,怔在原处,僵硬得动不了身。
但她很快恢复过来,已经断了气的丫鬟被她轻放在地上,自己则踉跄着扶门出去。
入目是红。
十日前周府里的家丁丫鬟都还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周家大小姐的婚礼,周夫人突然病倒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原因,以为只是寻常病症影响不了周月年的婚事,故而高高挂在廊桥梁上的两排红灯笼都还没有卸下。本来是喜悦的红色,现在却被溅上了一层恐惧的血的红色。
不明姓名的尸体在周府四处躺着,他们前一刻都该还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秒都成了尸体。所有人的表情都狰狞可怕,仿佛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几乎都……死不瞑目。
甚至有人尸首异处,连完整的身体都找不全了。
哪怕是早就知道周府会灭门的顾七殷,也被这样的人间地狱惊得一愣。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周月年。
她脸色煞白,被这副情景吓得软了身子,瘫在墙边慢慢滑了下去,泪水也已经浸湿了她的脸。这对一个数日前得到周围人最美好的祝福即将要满心欢喜嫁给心上人的女子来说,这一切如同一场最糟糕最绝望的噩梦。
可顾七殷和她都知道,眼前见到的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半响,周月年终于振作起来,奋力奔向中庭。顾七殷飘着身体跟在她身后,看她一身紫衫溶进鲜艳夺目的红里,心想,她这一去,也回不来了吧。
所以说她真的很讨厌窥探别人的梦境啊,悄悄去揭开每个人心里最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伤疤,让它暴露在空气里,或腐烂或结痂,于别人于自己,都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
但是她现在再不情愿也得跟过去,让真相暴露于世,明城才有可能平静,她也才能知道引魂幡要告诉她的究竟是什么。
“爹!娘!你们醒醒啊!”待她赶到时,周月年也已经找到了她的双亲,意料之中的,皆已瘫在血河里,不省人事。而整个中庭只剩下那个被嗜血昏了头脑的道长,就连他带来的几位也无一幸免于难,全都死于非命。
周月年拼命想将她双亲唤醒,但已然于事无补,他们和其他死去的人一样,没了呼吸。
而罪魁祸首正满身血腥气地站在周月年旁边。
与初见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原来的他是仙风道骨令人折服的得道高修,现在就是堕入地狱让人不寒而栗的炼狱魔鬼。
玄□□袍染上斑驳的血痕,原本温柔的脸庞也只剩下冷漠,杀人如麻活像个只知道嗜血的机器。杀红了眼的道长手里紧攥着的剑于尖端一点一点地滴下血珠,静立在周月年旁边,血慢慢凝成一小滩,触目惊心。
顾七殷隐约看出了不对劲,这道士体内有孽物,恐怕他是不慎被附身后被迫杀了这些人。
“妖道!你对我爹娘做了什么?!你对我们家做了什么!”周月年几乎是用尽毕生力气撑起身体站立起来,愤然拔起佩剑要刺向他,却被轻易躲过去,转身要再去补上一剑时,腹部已经被插入,红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把剑从尖头处直直引向剑柄的一条白光沐浴在鲜血中异常惹眼,这分明是那白衣道长手持的白虹!有什么曾经被尘封的记忆忽然明朗了。
顾七殷下意识要去接住受伤倒下的周月年,虚无的魂体却令她无能无力。
这般什么都不能做只得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
周月年瘫在血污上艰难地扭过头用余光望向爹娘,待最后一滴眼泪流下后,终于也气绝。
而那位道士手中的剑突然开始剧烈振动,中心一线白光亮得刺眼,像是警示,黑袍道士猛地丢开了白虹,捂住了疼痛非常的头颅,歇斯底里地吼着:“出去!出去!”
这个当口,周府大门被两个人御剑强行闯入,皆是衣着齐整,一眼望去竟并无二致,一身白底黑纹,纹的是白鹤凌空图。他们径直冲向发狂的道士,试图合力将其镇静下。
但他体内的怪物吸收了整个周府的精气力量强大了不少,竟以一人之力与二人对抗。可他的对手也不容小觑,二人联手有些吃力,但还是将其制服了。
真正的道长在这个时候清醒了,他的双手被俩人分别拧在后背,屈膝跪在满是鲜血的地上,起初还有些许恍惚,不明眼前状况,待他意识清明过来之后,他瞪大了双目,扭头哑着声对那二人说道:“二位师兄,这……都是谁做的……”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二人不忍回复,但他似乎非要得到回答不可,固执地盯着他们。终于其中一人闭上了双目,道:“你心里自是已然有数了。”
一阵死一般的静默。
黑袍道士僵着身子又扫视了一遍四周,干涩的眼睛望向天空的同时泪水划过脸庞,自言自语道:“我从前有次下山在明城圭山被一厉害的妖邪缠了身,那时周家主为了救我这个陌生人被那怪物生生咬下了右臂……我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原来那个青年以及孩子的母亲都是因为周月年的父亲周启铭断了一臂救人却被“恩将仇报”以后,那些凶灵不明真相暗恨在心也都在残忍杀害了人后还斩下他们一臂。
顾七殷恍然,心里异常苦涩。
“昨日他遣下属风尘仆仆找到了我,说是家妻遇了不测,遭连做了数夜噩梦,神志不清,恐怕被什么阴邪之物附了身。我心想终于有了报恩的机会,连夜收拾行装于今日晨时赶到。怪我……怪我自持近年来修为精进,觉察周府的不对劲后仅召来十名弟子就试图压制……没想到,最后适得其反,遭此厄难……”
他仰天大笑了几声后,停了声,突然悲泣道:“二位师兄,杀了我吧,杀了我让我赎罪。”
二人一惊,道:“太乙师弟,这件事情还得大家一起回师门再请各派众人商议,如何能这般草率!”
但那位太乙道人却趁二人不备,发力挣脱了他们的束缚,拾起地上的白虹,一剑封喉,速度快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待那二位师兄想要封住他不住流掉的血时,已经于事无补,白虹锋利无比,一击足以毙命。
“太乙……太乙师弟!”其中一人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停发功试图唤醒他,另一人制止了他癫狂的举动,压低了声,缓缓道:“师弟死了,你别吵他了。”
“不!太乙是太门下一任师长,怎么会如此轻易死去,我不相信,我定能将他救过来,师兄你别管我!”他低吼着,准备锢住太乙即将消散的魂魄,另一人猛地将他拽了起来,说道:“别闹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是他欠周家的,让他归灵吧…”
他哀声叹了声,又道,“他这是解脱了,我们就别干涉了。”
顾七殷始终只能看着事情极速展开,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法插手,她眼底氤氲了一层雾珠,那熟悉的燕岭人一律穿的服饰,还有,熟悉的人。
她竟现在才明白过来事情原委。
那两位道士终于都冷静了下来,一番商议后决定合手在周府设下缚息结界。顾七殷暗惊。
缚息术消耗气力极大,与之正比威力极强,周府设下结界后虽然实体还是在的,别人却再也感知不到整座府邸乃至周家所有人的存在,每个人记忆里关于周家的痕迹都会顷刻间被抹去,哪怕自己也觉得身边缺了些什么,缚息术也会强行给他们缺失的记忆填上其他的记忆。
如此令人惊惧的法术,世间许多人只在书里见过,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顾七殷也不敢相信它真的能被做到。
“太乙所做之事其实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如果真要认真召集各派追究责任,最多也就闭他十数年关反省,怎么也不至于以死谢罪。但现在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已经归灵入了轮回,死无对证,在更多的人看来定是会觉得师弟自己发狂屠了周家后内疚自尽身亡。哪怕我们二人能够作证他的清白,死后他也会受到许多不该属于他的诋毁和辱骂。”发冠垂下两条发带的那人道。
他正是顾七殷原来的师父太玄师尊,太乙本是他太门原先下一任亲传的弟子,如今遭此变故他心中最为不忿,言语中尽是对他的维护。
“我实在不忍太乙死后坟前也不得平静。这缚息之术既能将此事隐蔽掉,其他还徘徊在周府的凶灵也能封住不能外出作恶,已是最后的法子了。”太玄道。
能被唤作师兄的另一人无疑是顾七殷现今的师父上清了。他沉默了会儿,才回应道:“是了,那就这么做吧。”
周月年的魂魄也渐渐消去,但因为余怨未了,聚在周府上空一直未曾离去,但灵体离开了躯壳,顾七殷逗留不了多久了。
她再不能听清他们的声音,视线也逐渐模糊,意识渐渐褪去。
梦境外的周斯年处理了周月年的后事后将姐妹二人带去了一座破寺庙暂行休憩,骂他骂得累了的顾忆兮也趴在顾七殷身上睡了过去。本来想直接一走了之的他,见她时而皱着眉头面色苍白,时而翻来覆去呢喃自语。
明城本就因凶灵聚居而阴气过重比外界的温度低得多,破寺庙里又只有一堆干草铺成的天然地毯能够勉强祛寒,顾七殷蜷缩着身子,有些抖。
道长本来想安置好姐妹二人后变一走了之,但想想人家甚至牺牲了自己身体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就这么放人在地上着凉实在不够道义。于是解下身上披的外袍,打算盖在俩人身上再走。
俯身给她们盖上,准备起身却猝不及防被顾七殷拉住了衣袖,整个身体差点扑到她身上,周斯年的鼻尖与她的只差一毫之距,瞬间僵了身体,没多想便扯走衣服迅速起身大步离开。
但没走两步他又回来了。
将那绫白外袍直接盖满了顾七殷的脸庞,遮住了她满面的泪痕,这才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