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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明城夜不归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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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门在外太相信陌生人实在不是聪明之举,也不是顾七殷的一贯作风,可她现在身处明城道法将近于无,要恢复些暂且需要调养一段时间不说,还得拖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妹妹,在凶灵和来历不明但方才还救了她们俩的道长二者中,她选后者。
“你速将明城外干扰阵法的污秽之物去了,别再害人了。”道长用着并不像威胁的语气威胁着凶灵。
一点也没有被这凶灵耍了去外面绕了一圈回来发现被骗了的郁闷愤怒,语气平淡无波与之前无异……倒像是,早早猜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顾七殷心惊,那这道长是明知道被凶灵附身对身体有所危害,而且他们三个人里只有那个小孩子能够被附身还故意声东击西让那邪物侵入孩子身体吗?她不敢细想,但一想到有这样一种可能,瞬间觉得有些不舒服。
“周斯年!你守我守了也有几个月了,你难道会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为何这样做吗!你还是周家人吗!”那凶灵悲怆道,“这都是他们欠的!赵家!赵家……赵穆翎……怎么可以忘了我丢下我娶了别的女人……”
他开始胡言乱语,顾七殷却渐渐听明白了些事,这凶灵生前是个姑娘,应该是被心爱之人丢弃后不知如何死去并慢慢幻化成凶灵想要回来复仇的吧。
而道长的身份……顾七殷向来不是太爱好奇的人,该知道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也没必要特地去问别人不想开口说出来的事情。
“周家的祖训是匡扶正义,问心无愧,周月年,你才是真正担当不起周家人这个名头的人。”道长说着,举着出鞘的白虹剑直指着那自称是姐姐的周月年。
匡扶正义,问心无愧……顾七殷恍神,心想这话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匡扶正义……问心无愧……”周月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难受地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头,不停地叨念着这八个字。
道长倒是没受影响,哪怕眼前这个附身在孩子身上的灵很可能就真的是他的姐姐,他指向她的剑也没有停下。
这大义灭亲的模样倒真像是传言中的血手拂尘了。顾七殷心想。
周斯年其实并不是什么道长,他本来也没带拂尘之类的器具在旁,不过是早年他有一次在庙宇除灵时顺道收拾了几个假借祷告之名猥亵前来祈福的少女并导致她们饱受屈辱后自尽的淫僧,双方动手时他不愿用自己用来除灵的白虹剑杀人而挥舞着从对方手中斩获的拂尘,最后将其一击致命后鲜血淋漓在白拂尘上,红拂尘与白袍的对比异常惹眼。
之后一战成名。
他因战斗中面色全然不改平淡无波的模样令人敬仰的同时也顿觉不寒而栗,故又名血手拂尘。
顾七殷还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挥剑大义灭亲,不料他突然收起了白虹,取出了之前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红木箫,这便是玉覃了。
一曲静灵过后,周月年神情才清明了些回来,不知是不是曲子的关系,她倒没有刚刚那么痴狂了。
“停手吧,周月年。”道长神色依旧淡漠,那头的周月年却突然哭了起来。
说是哭,却只是掉着眼泪,鬼魂是没有办法流泪的,它们只是虚体,哭泣这样简单的事情对它们而言难如登天。
不声不响地哭倒反而令人为之动容。
“阿斯……你以前都叫我月姐姐的……终于,连你都变了吗……”她许是真的憋了很久的泪水了,咸涩的眼泪不住地流,可她不吵不闹,刚刚那个疯狂的凶灵仿佛只是他们的幻觉。
顾七殷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瞥了周斯年一眼,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压下心中没由来的情绪。想着不该打扰他们姐弟谈事,便继续观望。
“我不是周斯年。”也不知等了多久,道长终于开口说了话。
顾七殷瞳孔霎时放大,抿了唇,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可能性太过渺小,她不敢奢望,微低了头。
周月年愕然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但她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的暗下来,又道,“是了,我们阿斯不是这般冷漠的性子,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你长得太像他了……”
“你知你这几年来做的这一切魂飞魄散都不足以赎罪吧。”道长打断了她说话,神色难得不耐,似是很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别的什么人。
周月年默着声点头,笑道,“阿斯……就算你不是阿斯,在除灵前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
他颔首。
“我想去赵府看看。”周月年温柔地笑着,眼里有着少女的憧憬。
“用我的身体吧。小忆的身体不适合附灵,那小孩的身体也已经快撑不住了吧。”顾七殷哑着声,喉咙很不舒服地开了口。
虽说道长有实力压下周月年将其强行除去,但用暴力的方式除灵难免不保证会不会发生别的什么变故,何况她还有些私心,她也想知道想确认一些事情。
她始终觉得引魂幡指引至此绝对不是巧合,在此地遇见这样的怪事怪人(鬼)也必然不是碰巧。
周月年听她自荐要献出身体,倒是十分诧异。
“不行!附灵对本体伤害巨大,何况是周月年这样的凶灵,若是她反悔了不肯离身占据你的身体,你可怎么办!”顾忆兮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她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声音实在是虚,可话里的笃定不容置疑。
“小忆,你没事了么?”顾七殷道。
顾忆兮瞪着她,说:“我能有什么事,现在是你有事,我不许你用自己身体献身!大不了我来!”
“别闹,你身体现在没法被附身,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顾忆兮还想说什么,她又冲道长笑道,“道长,我知道你能够保我周全,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看着她笑,一怔,过后回道:“可以。”说完又补了句,“我不会让凶灵一直为害人间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她猛力一击自己的后颈,昏迷前听到顾忆兮气恼的声音,还有白衣道士晦暗不明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顾七殷久违地,又做梦了。
白日里为了安抚妹妹牵了她手走还以为夜里要偷窥到她的什么小秘密了,不想被周月年掐住脖子奋力去掰开她双手时竟无意中令她进入了周月年压过顾忆兮更为强烈的梦境里。
她依旧是别人故事里的局外人,明明是在她自己的梦里。
徒步走过一段长长的黑暗隧道后,眼前景象渐渐清晰。
从周月年出生,周家与赵家给她和刚满月的赵家大少赵穆翎定下娃娃亲,肉嘟嘟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再到她扎着少女发髻亭亭玉立二人月下倚着彼此许下终生不弃的诺言,一切都那么美好。
这是个很漫长的梦境,是周月年幸福甜蜜的前半生和煎熬痛苦的后半生。
这个转折是在周月年二十岁生辰那日也就是她要嫁给赵穆翎的日子出现变故的。
周氏主母为大女儿的出嫁奔劳了些时日,终于在周月年出嫁前一日病倒,她和赵穆翎的婚期不得不改日。但周夫人这一病就再没有起身。
为了妻子能够康复,周启铭寻遍名医,甚至找了个云游的道士试图驱魔,但就是这个道士令他们家陷入了绝境。
“父亲,让我见见娘亲吧!已经第七天了,娘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周月年在家门口拦住自周夫人病倒后便日日来去匆匆的周启铭。
周启铭短短几日里被折磨得头发半白,眼角纹痕愈深,看起来竟生生老了几岁。
“月儿,你别急,你母亲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周启铭道。
周月年本来还想说什么,周启铭眼里的坚定却让她再没法开口,她咽下所有疑问,选择相信父亲。
那之后又过了三日,周家迎进了一位道士,身穿玄□□袍,头戴乌色发冠,一身黑,唯有手中拂尘是白的,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是正正经经的修道之人。
周家虽是出名的修道门院,擅长道法的也不过少数嫡亲氏族和亲传弟子能得真传。
周府上下庶族下人颇多,尽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见到这般仙风道骨的人都顿觉自家夫人有救了。
连周启铭都对那位道长很是器重,一进门就给安排了上等的客房,但那位道长没来得及住下,略略巡视了几遍周府各处,脸色大变,与周启铭私语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于当日午后带领了不少人再次拜访,数位都颇有修为的道士在庭中空旷之处设下界坛,周启铭依道长之意遣退了其他无关的人,仅仅留下他自己和依旧昏迷不醒的周夫人。
因为是周月年的梦境,顾七殷不能离她太远,漂浮着灵体看周月年不耐地踱来踱去,她心里也很是不安。
周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他们一路寻来,听到的仅有一夜灭门的赵家,分明周家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修道氏族,竟是无人提及。
仿佛被所有人刻意遗忘了……
顾七殷忽的想起那夜客栈里念叨着不明言语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