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相逢》朝朝自归

5、明城夜不归之三

　　顾七殷一阵唏嘘。
　　明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有这样数量庞大的凶灵不能归途遗留在一座城里作害人间？回想了一下那晚被附身的青年说的话，顾七殷隐隐觉得事情没有她们现在了解的这么简单。
　　既然知道了不归城在何处，二人即刻动身启程。但一路走来并不顺利。
　　像是刻意有人要封锁这座城一样，酒家老板明确指给她们能够通往明城的道路布满奇门遁甲，如果是一般人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一辈子都到不了明城。姐妹俩也是费了些功夫才突破重围，眼前正是印着“明城”二字的城门牌匾，然应是数年不曾有人清扫，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蜘蛛丝，被风雨冲刷得只留下“明城”两字的凹痕，里头的墨宝已然所剩无几。甚至不用进去，顾七殷就知道里面也是同等凄凉。
　　早年她也曾听太门的几个以翘楚弟子身份入世的师兄师姐讲过明城，他们口中的明城和繁华碧辉是离不开的，风景秀美不说，明城里还有好几家有名的修真门派又处在一个过旅商客杂多的过界，是许多人向往的居地。但短短十年时间，那个明城就不复存在了。
　　二人缓步入城，虽说有一身道法傍身，但外界传言得也未免过于玄乎，顾忆兮一向胆子大，可瞅着里头阴森森的气氛竟罕见地害怕起来。顾七殷见她不自觉地用大拇指的指甲稍稍用力戳着食指中节，就知道她什么心思了，不动声色地过去截断她“自残”的行为，紧紧抓住她的手，一起慢慢走入明城深处。
　　顾忆兮低头看着被紧拽着的手，想起很久前也被这样牵过，一时凝眸无语，只一路无声默默被拉着前行。
　　这实在太诡异了。
　　顾七殷没心思去想自家小妹暗戳戳在想什么了，眼前的事物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在一具尸体前，在哭。那应当是刚刚死去的女尸，周围散发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极为明显，尸体臃肿正面朝上躺着，面目狰狞……与那日客栈里见到的青年的死状相差无几，令人在意还有她断了半截的右手，血流得很严重，红艳色从女尸短腿的伤口开始蔓延，极其可怖。
　　顾七殷手被紧紧抓住了。顾忆兮自然不曾见过这般可怕的死状，哪怕从小胆大，但这等超出平日阅历的事情实打实应是第一次见，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她安抚意味地拍了拍顾忆兮的手背，让她先在原地站着，自己上前去问问情况。
　　顾忆兮内心十分不安，可她们现在就是为了探寻真相，总不能因为害怕就铩羽而归，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越靠近那个孩子，顾七殷闻到的气味就越发觉得奇怪。站在远方时只能闻到蔓延的恶臭，走近了那熏人的恶臭渐渐散去，变得很淡了，被鲜血的铁锈味和……一缕不甚明显的药香味所替代。那气味很是熟悉。
　　小孩子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接近，仅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尸，死命地哭着，两只小手紧紧握着女尸的右手，看不都看顾七殷一眼。这模样甚是诡异，加上周围尸气遍布，恶灵满盈的环境，配上这具奇怪的女尸和回响着的哭声，更是诡异得令人心里慎得慌。
　　“你让你娘亲这样躺在地上睡，她会觉得不舒服的。”也不知被沉默笼罩了多久，顾七殷终于在顾忆兮越发惶恐的眼神里开口了，尽管说出的话很是让人不知所谓。可刚刚一眼也不瞧她的小孩子终于抬起来了头。
　　顾七殷被吓了一下。他整张脸被鲜血所覆盖，泪水划过一道白色的泪痕，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哭肿的眼珠子突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顾七殷微笑着看他双目，他终于肯张开了口，似乎要说什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道……道……长……说……说……”
　　发出的声音微弱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顾七殷还得凝神聚气才能听个大概，和善地笑着，对他重复了一遍道：“你说，有个道长跟你说话了？说了什么？”
　　他不仅说话说得费劲，连听力都很是吃力，她重复了几遍后他才终于慢吞吞地说了一个字：“等。”
　　“……等？”顾七殷心里头有些了然了。从她一开始闻到的那股药香她就已经猜到这城里不仅有她们姐妹二人进入查询线索，那位白衣道长恐怕已经先她们一步到达，这孩子说的有位道长更是令她深信自己猜的没错。
　　而这个孩子兴许是不慎入城的过客遭到了明城凶灵的袭击中途被道长救了下来，设了个禁灵结界，将他们二人暂时保护在此吧。
　　还不容她想得再多，身后一阵强势的气息瞬间侵蚀过来，顾七殷立马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却灵刺向要偷袭她的凶灵。回头一看才知顾忆兮早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另一只凶灵锁住了喉封了气息，才没能及时向顾七殷求救。
　　顾七殷利索地驱使却灵划断凶灵的手后又即刻将却灵指向凶灵的内核之处，轻轻一挑，恶灵哀嚎一声，瞬间烟灭。顾七殷心道不妙，拽着还在大喘气的顾忆兮直奔那对母子身边，施法加固了那位道长原先设下的禁灵结界，试图用来抵御刚刚杀死的那只恶灵死前一声哀嗷即将闻声而来的数以万计的恶灵。
　　果不其然，不过几秒的功夫，从四面八方闻声而动的恶灵霎时间通通冒了出来，感知到禁灵结界后的恶灵倒是聪明没有轻易靠近，都只是围着，虎视眈眈，等着顾七殷用法过度身体撑不住结界弱下来再攻击。
　　那小孩被吓得不轻，本来母亲的死就对他刺激极大，现在被这些方才明显袭击过他们母子的凶灵吓得几欲昏厥，但是他忍下去心中的惊惧只是紧紧抱着死去的母亲不肯撒手。
　　而顾忆兮处境却不大好，刚刚被恶灵掐着脖子吸进不少煞气，现在呼吸困难需要不停地大喘气来平复，完全没法帮她加固结界。
　　雪上加霜也无非如此了，顾七殷心里暗暗叹气，这才进明城没几步，就遇到这等破事，可真是倒霉极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眼前刺来一道白光，直直地划开被凶灵们围着的某一处，而它们像是极为畏惧那道光，纷纷散开，而那人就这样踏着白昼一般的冷光，衣白赛雪，面若冠玉，明明长得像妖邪偏生一身正气世无双，浑身周正不染尘烟，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
　　她回了神，见那白衣道长很是迅速地清理了剩下的凶灵，尽数精准地剖了内核，待确认已无漏网之鱼后，才走向了他们。
　　依旧是熟悉的药香。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顾七殷收了法，抱拳致谢，还没等到他回话，便冲去扶住身体里被乱窜的煞气终于击昏了的顾忆兮，在却灵剑柄里轻轻一敲取出里头一管小小的笛子，吹了曲静心驱走了那股煞气确认顾忆兮只是睡过去以后，才安了心。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道长负手在背，冷着面，开口竟是准备赶走他们。
　　顾七殷这人天生反骨，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当初闻白桑看穿了她的假面，很是不屑，不愿与她为伍，但她见他这人严谨非常，偏偏日日去故意恶心他，调笑他。
　　想起了开心的往事，顾七殷心情莫名好了些许，莞尔道：“道长一人孤身在这不归城里终究孤立无援，既然帮了我们忙了，我们总不能放道长一人就此离去，未免太不仗义了。”
　　她惯会说漂亮话，信手捏来，让对方瞬间无言以对，哽然。
　　“不必担心我，你们该担心的只有自己。”他像是立马明白自己没法说服她了，也不再劝，只是走近了，看着那个已然死绝再无半分生息的女人，眼神有些飘，像是在和那小孩说话，又好像在和自己说话，道，“希望你以后努力变得强大，不要再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死去而无能无力了。”
　　话语里似是隐藏着些什么，但很快被他下一个行为给引去了注意。白衣道长身上的剑瞬时出鞘，在他的驱引之下，将女人的尸体置于剑的上方，缓缓上升，最后使了个火树银花点燃了女人的衣角，大火渐渐吞噬了尸体，没多久便化成了灰烬，徒留一手骨灰。
　　道长将空中散下的骨灰都集齐在手里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盒子中，完了以后封好，递给了目睹了一切的小男孩。
　　他依旧不声不吭，迟疑了会后才颤着手伸出去接过骨灰盒，紧紧揣在怀里倒是没有再哭了。这故作坚强的模样倒是更令人心酸。
　　虽然道长没有再开口解释为什么这样做，顾七殷稍微一想倒也知道些原因，如若不将尸体烧烬化灰，在这种遍布阴气的地方她很快会尸变的。到时候就更难处理了。
　　“你们要是想安全待在这里，就跟着我走吧。”话音刚落，道长便抱起那还在呆滞的孩子，脚尖一轻，蹬上了他的佩剑，也不再管她们，往来时的路离开了。
　　顾七殷连忙拦腰抱起顾忆兮，御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