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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贼心不死(2) ...

  •   波提切利的画,阿尔卑斯山的雪峰,海上的日落,这些是人人都欣赏,时时被赞美的东西。

      上面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毛姆说的。

      曾经我以为,我对陆然的喜欢也是这样的。我以为我喜欢他和喜欢这世上的好看的风景,好吃的食物,好听的声音一样,因为他们本身的好,才让人喜欢,让人留恋,让人沉迷。

      那时候我总是为我潜在的高得惊人的出轨指数担忧,生怕以后看到更好的就会红杏出墙。虽然墙外的人可能并不会像陈格非一样瞎了眼给我道德沦丧的机会。

      但转念一想,哪里有人会好得过陆然呢?

      看,这就是我,一个花心的痴情女。

      当然现在他已经恢复光明重见天日走出我的世界万丈远了。只有我还在恶毒地考虑要不要把他再次戳瞎领回我的世界。

      后来我发现我对陆然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分开这几年,我不再盲目崇拜,狗腿痴汉,发现其实陆然确实不能和波提切利的画、阿尔卑斯山的雪峰、海上的日出齐名。

      这真的不是我处于私心打击报复贿赂裁判得出的结论。这是我脱离当局者迷以清醒的旁观者身份而得出的客观评价。

      但是他在我心里,就是无人能及,独一无二。

      说到独一无二,我想我知道他是什么了,他是小王子的玫瑰,不,是我的玫瑰,这世上千万朵玫瑰里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那一朵。

      我喜欢他,就因为他曾是我的陆然,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浇灌在他这朵玫瑰上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他有关,我所有的成就和失意都想和他分享,他铸就了我的一部分,所以他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深得我心。

      可惜,他是我的玫瑰,我不是他的小王子。

      他之于我,就是嗜食者的味蕾,失去他,珍馐美食,食之无味。

      这样说很没有出息,可这已经是我最含蓄的表达了。

      夜阑如水。人心起伏。

      我愁肠百结,思绪万千,脑子里有如一团散乱的麻线,不知从何卷起。

      我住的地方在二楼,从我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楼下耸立着的一棵棵巨大香樟树,枝叶青绿,层层叠叠,冷郁而沉默,不知道树在想什么?他们有喜欢的树吗?他们喜欢的树有喜欢别的树吗?如果有他们会放弃吗?

      也许吧。

      那我呢?

      当年我可以鼓起勇气跟他表白,现在我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我没有他的世界的入场券了。

      我该如何是好呢?

      婚礼上,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时空错乱。

      当伴娘是个技术活,得扛得住长辈肆无忌惮的八卦,热心肠地乱点鸳鸯谱,得受得了伴郎无聊的冷笑话,还得海量无边,会cosplay蒙娜丽莎。话说我这脸笑得都落下后遗症了,一咧嘴就觉得酸痛。

      我是个不容易醉的人,简而言之就是胃容量配不上我的酒量,但是我喝多了会难受,脑袋里轰轰响,跟烟花在里头炸裂似的,胃里还翻江倒海,波浪汹涌。

      肖闵都快看不下去了,舍不得让我喝,但是她肚子里有我的干宝贝,作为干妈,我当然要义不容辞保护他妈妈的。

      没关系,吐出来我又是一条好汉,还能再战一轮。

      洗手间在狭长的走廊尽头拐角里,有一段短小的阶梯。和明媚而闪耀的婚礼现场相比,这里有些昏暗幽静。

      我埋头吐完,抬起头,看到镜子里我的脸后面还有一张脸。我的目光从脸向下移动。

      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精致的妆容,曼妙的身姿,白色连衣裙,就像一个陶瓷娃娃,和此刻狼狈不堪,犹如残花败柳一副被人糟蹋完的我,对比鲜明,云泥之别。

      我当下只有一个念头,砖头在哪里,我要把这个镜子砸碎。

      但是这个镜子看着很有质感,好吧,我说谎了。镜子是看不出来质感的,主要是这灯,这地砖,这洗手台,这水龙头,这洗手液,无一不在渲染一种“我很贵的砸碎了你赔不起”的气势。

      而我二十六年贫穷的生活,使我和金钱有着浓烈而深厚的感情,我不会让它们因为主人的脑残而流失的,绝不能!

      所以,听老祖宗的,走为上计,眼不见为净。假装看不到对比,就没有伤害。

      “师姐。”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的一个女声。

      师?姐?

      周围好像没有别的人,难道是叫我?可我这坨泥确实不认得这朵云啊。我抬出的步子悬在半空,等待大脑神经给它下发下一步的指令。为什么有一种做贼给当场抓住的感觉,我一米八的气场呢?

      “师姐,好久不见。”声音降低了两三个分贝,少了点咄咄的气势。

      我转头,指着我的鼻子,意思是小姑娘你没有认错人吧,师姐可不是随便叫的,师父会不高兴的。

      “师姐,我以前是陆然师兄的学妹,低他两届,我叫郁庭,我在学校见过你很多次的。”见过她的微笑,我顿时觉得我笑得很失败。

      “毓婷?”广告里那个七十二小时紧急避孕药?我一愣,不厚道地笑了。

      随后我意识到我的不礼貌,收起我的笑脸,假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啊。”

      “……是忧郁的郁,庭院的庭。”她一脸尴尬,还有修养背后隐藏得很好的不悦。

      “哦哦,能建学院居然有这样的大美女,真是福音啊。”据我所知,陈格非那一届,整个学院就四个女生,都是长得含蓄型的,但人人都是班花。而眼前这个瓷娃娃,放在我们外语学院也是院花了吧,从颜值来说,我们外语学院的院花=校花>各院院花。

      “师姐过奖了,在酒席上见到师姐,才知道师姐回来了,国外生活不好吗?”她挽了挽头发,笑得滴水不漏。

      话讲到这个份上,我的反射弧才匆匆赶到岗位,原来她就是陆然带来的女朋友。

      师兄追师妹,越追越有味。还真是有道理的。

      刚才一门心思研究微笑学了,居然除了她的性别什么都没有落入眼中。

      陆然那个闷葫芦,居然找到一个女神。也是,这看脸的世界,颜值可以弥补一切缺陷。何况陆然硬件条件够好,颜值只是bonus,当然会有很多人上赶着去的。

      好吧,我承认,瓷娃娃也是有资格让陆然上赶着的。

      我悲伤地想到网上一个段子:如果你的iPhone6掉了,但是你买iPhone8小菜一碟,你是不会心疼丢掉的iPhone6的。

      现在一想到自己是过气的iPhone6,而且比我配置高的升级版就在眼前,我就想去超市捏方便面。其实我更想摔iPhone8,可是我怂且不抗揍,所以注定只能想想。

      “师姐,你还好吗?”瓷娃娃做关心状。

      “不好,喝得四大皆空了,我得回去解救新娘子了,小师妹再会。”我咧着嘴对她笑,一想到笑到婚礼结束就可以清空购物车我就迫不及待了。

      有人进洗手间了,我们踱着步子下台阶到走廊。

      她五指交叉,好像还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就不先开口,憋死你。

      “师姐,听说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追的师兄,后来也是你……甩的他。你这次回来,不会是想要和师兄死灰复燃吧?我现在和师兄在一起了,感情很好,希望师姐能够祝福我们,不要再打扰师兄。”她低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一边抬眼皮看我,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掉半分。

      我不能输!保持微笑!为了清空购物车,不辞万难!

      虽然我心里已经作呕了。小姑娘,你说你一个理科生,语文学得不好就不要献丑了,一口气糟蹋了两个成语。当了笑面虎,还一脸无辜相。

      死缠烂打?明明是坚持不懈,而且我的表白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我的行为哪一点配得上这个成语?

      死灰复燃?明明是破镜重圆。后一个成语只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而已。而且照目前形势可能它就永远只是个愿望了。

      虽然瓷娃娃有可能是真的语文不好词汇量小和情商不高的集大成者,但我还是坚定我作为一个并没有宽阔心胸的前任的立场。就算她不是坏人,我也要用我的有色眼镜把她看成这种人。

      当面挑衅我!我也是有底线的!怼人没在怕的。刻薄我也经某人耳濡目染过的。何况我心里积了一肚子火,可以超水平发挥呢。

      “你们师兄啊,不对,你男朋友,早八百年和我没关系了,你爱他就去看紧他,你要是秀恩爱呢,我没空奉陪的。你这名字起得好啊,安全意识这么高,防范到一个历史久远的前女友身上来了。不过吧,大禹治水说了,堵不如疏,这个谈恋爱也是同理,得抓主要矛盾,你防别人不如抓紧你男朋友的心,他要是不爱你你把全天下女人都赶尽杀绝他也不看你一眼。详情请参照吕雉,不过但愿你知道这个人。”我语气平和,面带微笑,就像跟朋友讲八卦似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顿时神清气爽,气血通畅。

      亦舒说酒精使人鲁莽,但也能使人感受到说真话的乐趣。

      是真的,我实践过了。

      瓷娃娃终于有了点别的表情,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哎呀,微笑美人也会发火呢,虽然发火也挺好看的。

      “你别以为你还有机会。”她咬牙切齿地说。

      “历史早就翻篇了,谁会想要往回走?”我强装潇洒。

      我说完后就大步向前走,朝背后的避孕药挥了挥手,后会无期了您嘞。

      好巧不巧,拐弯处撞上陆然,应该是来找他女朋友的,也没准是上洗手间。他还是那挺拔修长的身姿,还是那帅气动人的脸庞,轮廓清晰,只是那目光,有轻视,有愤怒,有不满,有怨憎,有不甘。看得我一个寒颤。

      好吧,最后一个眼神是我瞎编的。我没看出来他有不甘心,只看到他瞳孔里的熊熊怒火。

      我决定不要脸地装瞎,侧过身,从他旁边闪了过去。

      你愤怒个屁啊?是你女朋友来羞辱我的。你还指望我深情款款看着她,像当年看着你那样吗?口头欺负一下而已,把你气成那样。护犊子护得这么好,当年怎么不是这样的?

      当然以上一段话,我也就在心里说说。

      陆然虽然话不多,但和我一起的时候,那调戏我可是不带心软的。

      记得有一次他看刘鄂的《老残游记》,里面有章在介绍古代的“特殊职业”,当时我看到这个标题就很兴奋,以为这是要介绍古代的红灯区呢。

      我心想这个尺度应该不亚于李敖的《且从青楼看青史》吧。好奇心作祟,我特别想看,可是他不给,于是在我答应帮他买一个月早餐后,他把书给了我,原来所谓的“特殊职业”是刺客、算命先生、镖师、扒手、评书人、街头卖艺人。

      哎哟喂,多么特殊的职业啊,多么正经的三观啊,把我的小金库和小心脏同时震碎了。

      然后在陆然奸诈的笑里感动得涕泗横流。接下来冒着冬天的寒风帮他买了一个月的早餐,一天都没少。

      诸如此类欺负我的事件,数不胜数。现在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了。

      古人说,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输人不输阵。我今天算勉强及格了吧。

      我找到肖闵,转战下一桌,来来来,亲友们,今天高兴,将进酒,杯莫停,我要再喝三百杯,今夜不醉咱不归。

      婚礼结束,我头昏脑胀,五脏六腑都吐干净了。

      庆幸的是,吐完之后我还算清醒,至少记得回家的路。

      肖闵要找人送我,我摆摆手让她赶紧去照应好公公婆婆之类的几大巨头人物,我自己顺手叫了个滴滴就回来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清空了我的购物车,并对着我的账户余额发誓,我再也不当伴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酸涩,举止反常,明明我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明明我可以演完全程的,为什么要破功呢?

      没有遇见他之前,我想得很明白的,至少在心里两个小人打架时这个想法是占上风的——现实生活里从没有破镜重圆的戏码,能够破镜重圆的只是因为镜子本来就没有破太惨,而我们原本就是硬凑到一个平面的两块玻璃,何来重圆之说呢?

      是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我从来都知道那是幻想的。

      现在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以后连幻想都不可以有了。

      我们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以后也许我会碰到一个和我一样平凡的不太耀眼的人,我们会有一段理性而短暂的恋爱,然后走入婚姻殿堂,我们会因为柴米油盐而争吵,也会因为离婚的牵扯和成本太大而和好,我们会有感动彼此的时刻,也会有厌恶彼此的时刻,我们会不断妥协,退让,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这样也挺好,不会有大风大浪大悲大喜,日子的片段的也能撷取出美好的部分,虽然可能会意难平。

      但又能如何呢?多少人求而不得,多少人互相将就,我并不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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