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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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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附近的神仙庙香火大都很旺,也许是因为这些房宇镶嵌在连绵山群中远看宛如还未开采的珍宝,这山定是块风水宝地。晨起,这座座寺庙仿佛笼了一层薄纱,看上去倒真与仙人居所有几分相似。石砖瓦砾覆上一层深色的青苔,斑驳陆离的围墙泛出一股陈旧的味道。丝丝缕缕檀香渗进雾气,无意间嗅到只使人心神安定不已,隐隐约约可闻的悠扬钟声不急不缓,与香客的脚步声缠绵在一处。我着了一身青衫,扮作游客,踏上了上山的台阶。
不过多久,地势终于平缓,眼见不远就是寺庙,突然我背生凉风,回头一瞧,不远的青石板上立着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身碧绿的衣裳,扎着两个小髻,一双乌黑大眼正怔怔地看着我。稀稀拉拉的人流里大多是妇孺孩童或是赶考书生,且都是相伴而行,独独他一个形单影只,也不知是哪家走丢的孩子,看的叫人一阵心疼。
他见我回头,飞快向我奔来,我心中正疑,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跟前,脖子伸长了打量我。我刚想开口问他,他却奶声奶气问我:“公子,公子你是不是姓陈?”
没头没脑这么一问,我心中疑惑更大,只好答了:“是啊。你如何知道?”
他像是闻了甚么极大的喜讯似的,张着口说不出话来,粉嫩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晶莹在眼眶打转,蓦地转过身,朝寺庙的方向就跪了下来,肉呼呼的身子一本正经行了个大礼,嘴里喃喃道:“多谢佛祖保佑。待我与陈公子叙过,定来还愿。”再而拜了一拜才起身,拍拍膝上灰尘,春光满面。
见我不语,他又讪讪笑了:“陈公子想必是不记得我了,自公子你飞升几百岁之后我方才化成人形。今天只是凑巧上山,没想到竟能得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对了,公子你在天上过得可好?还有......还有杨公子,杨公子怎的没同来?”
我大惊,这娃娃为何知我并非凡人?原只以为认错了人,想把他打发到寺中管事的那里去等他父母来寻,这一番话吓的我仔细瞧了一瞧他,目光灵动,气色甚佳,身上笼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妖气。
“你是......妖。”我一肚子疑虑,却只憋出三个字。
“陈公子果然不记得我了,”他拽着我的袖子,指着他自己说,“我是菩提树妖,当年陈公子亲手栽的。”
我不记得我有栽过树,就连我当初在凡间的姓名也忘了个干净,如今听他这般说辞,我还成了他的恩人。
“陈公子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他偏着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现在不能叫公子了,得叫大仙了。”
陈大仙......听上去和那黄大仙差不多,我脸色愈发难看了,抬手道:“不必,公子便公子吧。”
我这次下凡,也不想和妖族扯上甚么关系,旁人看向这里的表情也诡谲起来,正欲脱走,便沉着脸道:“在下还有急事,便不相陪了,告......”
我一个“辞”字还没吐出,他突然抬手拉住的我小臂对我道:“陈公子怎的如此无情,连你当初飞升之地也不愿多留么?当日你与杨公子埋在树下的佩剑也不来取么!?”
我虽不知他口中的“杨公子”是何人,但我还是稍稍动心了,他说我的佩剑在树下,也就是在他那里,先不论他话是真是假,我的东西,我自是要去取来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本是来监察香火的,罢了,等那之后......麻烦带路了。”
菩提树妖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陈公子定不负当年之诺,是守信之人。”
香火并无减弱之象,此后几百年也会这样供奉下去。我安安心,随着菩提树妖下了山去。
下山再绕到山后面,竟又是一番景致,几片乌瓦飞檐交错,连成一处别致的村落,溪旁浣纱人嬉笑打闹,妇人家面露娇色,朝那山寺去,田中米粟皆快成熟,蒙着一张金线织就的毯子,秋后也是有的忙了,一片祥和之境,难怪此处香火也好。走到村口,只见一块嶙峋大石上工工整整刻出三个字:菩提村。
我看了菩提妖一眼,他也没察觉,大摇大摆走在前头,小小的身子走得飞快,我跟着他又穿过村子,走到一丛密林里,他一停,我一抬眼,一棵合抱粗的菩提树矗立在众树之中。
那树真真是少见的苍翠挺拔,凡人定以为是神迹,才以此树定了村名。树通体暗绿,是长了苔藓的缘故,又无旁逸斜出,枝丫树干上多绑了些红色的布条子,想来是村民用来祈福的,枝叶也泛着淡淡的光芒,宛若上品翡翠。可树下的一幢小茅屋破破烂烂摇摇欲坠十分扎眼,怕是风一吹就倒。连门都没有,倒是树外围了一圈篱笆。
我心中无感,望了一眼树妖,兴趣使然地问道:“你叫什么?”
他挠挠脑袋道:“我本是无名无姓,学凡人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叫黍黎。”
黍黎说完便越过那篱笆,到树下用妖力取了两把剑来,走到我跟前,我瞧着其中一把通体金黑,剑穗呈朱红色,看上去崭新的一般,我觉得有些眼熟,必是半秋了。另一把剑身洁白如玉,半透的剑柄上镌刻湛青色二字“月皓”,我不曾见过,只接过半秋,在手里仔细摩挲,登时白光出鞘,使着无比顺手,舞了一会儿便收起来了。黍黎端着月皓笑着道:“此番也是物归原主了,也算是我报当年之恩。”
近千年来原是他在保管这两把剑,我不禁万分感慨,作揖道:“不胜感激。”
他立即还了一礼,把月皓递给我道:“虽然杨公子没来,此剑也请陈公子还与他吧。”
我握着剑的手一僵,没有去接,问道:“不知你口中杨公子是何人?与在下认识么?这剑即是他的东西,但烦等他来取便是。”
也不知是我说错了甚么,黍黎瞪大双眼,好像要把我盯出个窟窿来,道:“公子莫要与我玩笑,你就算不认识你自个,也不可能不认识杨公子!”
我苦笑道:“当真不曾记得。”
黍黎听了,身子微微打颤,上前质问道:“你姓甚名谁?”
我道:“姓陈名丰字士暄。”
他仰面瞪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轻声道:“杨......杨曳,字子濡......就是这个名字,你快仔细想想。”
我摇头,还是那句“不曾记得”。
他很是不解,一屁股坐到地上,怀里还抱着那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剑。
“陈公子连他都忘了,我还能期待些甚么呢?”他那表情落寞至极,嘴巴扁扁的,眉头紧紧扭在一起,和他孩童的样子一点也不相称。
“他,是陈某在凡间的挚友么?”我于心不忍,问道,“在一处修行么?”
黍黎慢慢“嗯”了一声:“就住在那间茅屋里。”
“陈某其实在飞升之后犯过一次天条,后来被玉帝罚去历劫,本是一次小小的劫数,待我回来的时候,却甚么都记不得了。于我,之前的一切不过过眼云烟,散了罢了,他人说与我听都是平添烦恼。我不去深究,反倒轻松,确实是重活了一回。”
黍黎吸了一下鼻子,恨恨道:“那你也不该忘干净!忘掉一个对你那样好的人!若是神仙都是这般薄情寡义,自私自利,那我便不去做神仙了,当一辈子的妖,比你们快活!”
活了近千岁,样子是小孩子,连想法都是小孩子的想法,不过这性子我却喜欢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