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58、第五十八章

　　四娘倒下了，再也没能挺过来。

　　诚如村民说的那样，四娘的身子骨长年累月一直不好，那夜不小心在山崖上滑落，摔出了内伤。

　　四娘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最终撒手人寰。

　　她死前，对小江说了一句话。

　　“小江，不管未来如何，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过两日，四娘却消瘦的不像个样子，她紧紧抓着小江的手，“……小河，永远都是你的妹妹，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记住。”

　　小江并不明白四娘这话另外的意思，信誓旦旦的回道：“娘放心，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会抛下妹妹。”

　　四娘听罢小江的话，却没有丝毫的放心。

　　“我……我一直都不信所谓的谶语……可……”四娘大期将至，气息有出无进，她一手抓着小江，一手死死的攥着小河的手，捏的小河作痛，“……我原本……原本不信……不信……”

　　小江最终还是没有听清，四娘实际上到底想说什么。

　　四娘死后，全村人对小江避之如疫。

　　小河不懂，她的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她眼里，能徒手杀死一头雪狼的哥哥，是个英雄。

　　但小江心里清楚，那些人对他的避讳，全因五年前，那个道人的话。

　　小江为了能养活妹妹，日夜劳作，最终病倒。

　　四处都渗透着寒冷的木屋根本毫无温暖可言，以前有四娘，但现在，只有他们兄妹。

　　弱小的小河面对烧的糊涂的小江根本手足无措，但是她很害怕，还怕小江也会像四娘那样离她而去。

　　她央求村民帮她请郎中，可村民避之不及，不是不愿帮小河，而是不愿帮小江。

　　甚至有人告诉她：“小河，你哥哥是个扫把星，他已经克死了你娘，接下来就是你。”

　　“小河，不要管你哥哥了，他迟早会害了你。也有可能会害了我们全村人。”

　　“你哥哥死了，我们大家伙会把你养大，小河，听我们的，别再管你哥哥——”

　　“……”

　　村民七嘴八舌看似忠言的劝告，小河却听得那么刺耳。

　　为什么她的哥哥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这些人却要哥哥死？

　　“我娘不是哥哥害死的！”

　　小河据理力争，扯着嗓子，泪说大滴大滴的滚落。

　　她不懂，村民们所说的道人的谶语。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破旧的木屋。

　　“哥哥……呜……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害怕极了，认为哥哥生病，是因为天气太冷，若是不冷了，说不定哥哥就会好过来了。

　　她将家中一切能盖在身上的床褥都盖在了小江身上，可家中贫寒，根本没有厚的棉被。小河便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来盖在小江身上，趴在床边边哭边抱着他：“哥哥你不要死，我把衣裳都给你盖，哥哥，你不要死，不要丢下小河……”

　　小河身着单薄的衣裳忙上忙下给小江降温，隔壁的阿婆最终还是不忍，瞒着村民替她找了几里以外的郎中回来。

　　幸好小河不停的给小江降温，这才能让小江维持到现在。

　　小江醒来的时候，只见到弱小的妹妹坐在床边哭。

　　幸好，他挺过来了。

　　“哥哥，哥哥你终于醒了，呜……”

　　小江握住小河冰凉的小手，心中发酸。

　　“哥哥，”小河擦干眼泪，从怀中掏出上回小江在她生病时给她的糖，“给你吃，你就不难受了。”

　　小江对她苍白的笑笑：“哥哥不喜欢吃糖，小河吃吧。”

　　小河红着眼摇头，“不，哥哥喜欢吃糖，哥哥只是让给小河吃！哥哥，你吃糖，你不要死，小河不想要你死……”

　　看到拿着糖哭得颤抖的小河，小江怔了片刻。

　　“放心，小河，哥哥不会死。”他牢牢的望着她，郑重的像是在许一个承诺，“哥哥还要保护你，给你过好日子！”

　　小河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认真的问：“真的么？”

　　“嗯！哥哥从来不骗你。”

　　小河伸出小拇指，“那拉钩！”

　　小江心领神会的从被子里伸出小拇指，与小河的小拇指勾上。

　　小河稚嫩的声音在这间破旧的木屋显得极为清晰，让多年以后的小江想起来，都宛若昨日。

　　“我们拉钩，无论什么时候，哥哥都不许丢下小河一个人！”

　　小江平静的看着她，半晌，重重的道出一个字：

　　“好。”

　　——

　　有了郎中，小江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

　　上回从县里带回来的银两已经花的差不多。家中已经无米，小江决定上山砍些柴，打点野味换些银两。

　　因为经常上山打猎，小江练就了一手好箭法。

　　日子清苦，但对于小河，并没有什么不满足。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她只要有哥哥，别的什么也不奢求。

　　闲暇时我无数次猜测，朱雀神君的转世，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小河的生活里。但若是一直生活在这偏僻荒芜之地，那就很难遇到朱雀神君了吧？

　　——毕竟朱雀神君的每世轮回才没有宓妃的那么惨。人家每生每世可都是荣华富贵的。

　　事情的转变在一年后。

　　小河年纪太小，小江为了方便照顾妹妹，卖柴的时候都会带着她去。就是这日，他们同往常一样归来，却正好撞见马贼洗劫村子，屠杀村民。

　　马贼凶残暴虐人人皆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定，村民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六年前，曾有道人途经此地，当时四娘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小河坐在门口，而五岁的小江则在家门口独自玩耍。

　　“命煞孤星，这孩子一定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而他，也会不得善终——”

　　这话被路过的村民听了去，最后蔓延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小江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煞星。

　　马贼杀光了村子里的所有人，唯独没有对小江兄妹动手。

　　而是将他们带了回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今后的日子，跟马贼一刀杀了他们相比，并不能好到哪里去。

　　——

　　回寨子以后，马贼将小江和小河分别关进了铁笼。

　　然后，抬进了一个光线昏暗的房子里。

　　这个房子中不光只有他们两个——大约还有二十几个孩子，无疑不是一人一只笼子的关着。

　　这些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只有五岁。

　　小河对此一切感到极其害怕，她想哭，却不敢哭出声。

　　所幸，小江的笼子就在她旁边。

　　“哥哥，怎么办？听说马贼要吃小孩子，他们会不会吃了我们？”

　　小江从铁笼缝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小河的。他低声安慰：“你别怕，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

　　一边大约只有十二岁模样的男孩悠闲的靠在铁笼里，懒懒的嗤笑了一句：“别想了，落到马贼手里，我们只有三种结局，一是被胡人以一个好价钱买走，二就是
　　给马贼做牛做狗，三，就是你反抗，然后，被杀死，一了百了。”

　　小河听着害怕，低声询问：“那……怎样才能被胡人买走？”

　　那男孩看出小河的心思，又是一声轻笑：“别傻了小妹妹，那些吃的肥头大耳的胡人跟马贼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我们就是最平贱最低等的那一类，在别人眼里，我们的命根本不值得一提。”

　　“平贱……低等……”小江低声喃喃，失神片刻，眼中凝起一丝不甘。

　　他们被关了两日，期间每日两顿饭和水。尽管只是两个馒头，但对于他们已经足够。

　　两日后，马贼把他们从笼子里依次放出来，手脚套上了铁索，并排站在一堆。

　　据说这日是胡人来买奴隶的日子。

　　彼时天凝地闭，寒风呼啸。二十几个孩子身上只着了件又破又薄的单衣，甚至有的光着脚，站在寒风里等待塞外那些人的买定。

　　这次来买奴隶的胡人是某个贵族的管事，连这帮马贼都得礼让他们三分。

　　而这次，这个胡人选的都是样貌清秀，年纪偏小的女孩子。

　　马贼对此同样不解，以往别的主顾来选虽然也选女孩，但男孩还是占大多数，可这回，他们竟连一个男孩子也不选！

　　只听那胡人管事隐隐绰绰的说了句：“我们小王爷喜欢什么，难道还要同你说明？”

　　那马贼一听，便明了七分，毕竟对他们来说有钱就是爹，便不再多言。

　　那胡人将选定好的五个女孩赶到一边，看了几眼，“还差一个。”

　　放眼这堆孩子里，适合那胡人要求的，只有小河一个了。

　　小江下意识把小河拉到身后，藏了藏。

　　他握着小河的手，分明感受到她在颤抖。

　　——不管在哪里，只要小河还跟他在一起，那就不算糟糕。

　　胡人的确没有注意到小河，可马贼却早就注意到了小江的动作。他一扬马鞭，鞭子朝小河直直打来拴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甩了出来。

　　小河被重重摔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还敢耍小手段？”那马贼轻蔑的看了满眼焦急的小江一眼，然后对那胡人管事卑躬的说道：“您看，这个可以吗？”

　　那马贼一招手，小河便被两个手下粗鲁的抓了起来。

　　胡人管事上下瞧了眼小河，似乎还颇为满意。

　　“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