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4、第四章

　　翌日卯时，太阳刚刚升起。我按照约定前往泾河，琼华果然早已等在那里。

　　待我走到她跟前，她掏出那只穿好红绳犹如水晶般透明泛着五彩微光的鳞片递到我手中。

　　我第一次见到龙鳞，却不想它竟如此漂亮。

　　琼华突然闷哼一声，我方才抬头。却见她的面色格外苍白。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冲我摇摇头，牵强一笑，说道：“这片龙鳞你好生保管，千万不要叫你师父发现了。”

　　我点头。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她虚弱的样子仍然让我感到不安。

　　宴笙这只老鳖，不知是不是缘分真的来了，竟有人为了和他在一起肯做到这个地步。

　　“阿井姑娘，接下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郡主直说便是。”

　　“可否在三日后，想办法将你师父约到洛阳城中的十月茶舍？我想与他见一面。”

　　我想也未想便答应：“郡主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了。不过，我师父若是去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得看郡主自己。”

　　“这个我自有把握。”琼华听我信誓旦旦，也就放心的笑了笑：“阿井真是个好姑娘，你先回去吧，你出来久了，恐怕你师父会找你。”

　　我将龙鳞挂在脖子上，藏在贴身里衣里。

　　“琼华姑娘回去好好休息调养，三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师傅准时赴会与你相见的。”

　　琼华放下心，变幻为龙回到泾河之中。

　　我回到水府，将近午时。

　　宴笙正在水府门口等我。

　　“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早料到宴笙会有此一问，我将篮子里的菜递给他看，“喏，这不是去买菜了嘛。”

　　宴笙看了眼，没说什么，返身回到府内。

　　“以后不要出去的那么久，外面不太平。”

　　从小到大，宴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我听着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便说了句：“师父，我已经长大了。就算外面不太平，但我绝对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你才多少岁就长大了？本座活了一万多年，很多事情也不敢像你这样敢把话说满，你平时没事别到处乱跑，安安生生的待在这水府里，起码这是本座的地盘……”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我听得厌烦，拿起菜篮子便往厨房走去。

　　宴笙对我的不耐烦很是不高兴，他跟在我身后继续喋喋不休：“本座说了你就要听着，现在是有本座罩着你，要是你不听劝跑到本座罩不住你的地方，看谁能管你，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着呢。”要不是接下来还有事求与他，我才不想听他在这里念叨呢。

　　即便宴笙有一副年轻英俊的皮囊，但实际上他年纪实很大的，年纪一大，话肯定多。

　　我暗暗劝自己，何必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鳖计较。

　　琼华的三日之期将至。在第二日的傍晚，饭后，我找了个机会，决定给宴笙说去洛阳城茶馆的事情。

　　我深知宴笙的脾性，若是直接跟他说去与龙女琼华会面，他肯定是不会跟我去的，说不定还会赏我一顿罚。我在心里将一番说辞酝酿好，挪到他榻前，满脸诌媚的为他揉腿。

　　他掀开眼皮看着我，“你干什么？”

　　“师父，徒儿有事相求。”

　　他努了努下巴，只手拖着那张看似英俊清冷的脸，示意我说下去。

　　“明日午时，师父能否陪徒儿去洛阳城一趟？徒儿大半个月没出去，实在很闷啊，都有点想念惠香楼的饭菜和祥记家的点心了呢……”

　　我笑嘻嘻的盯着他，细数他脸上微妙表情的变化，心中暗暗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没想到宴笙突然冷笑几声，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腿：“你不会是想回去过你荣华富贵千人之上的日子吧？”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荣华富贵？”

　　“你是不是忘记了，太子还在城里等你？”

　　对啊，我怎么把这太子满城通缉我的事情给忘了？

　　“这时候还想着去城里，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本座会不知道？”

　　哼，宴笙这自以为是的毛病还真是万年不改。还好他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师父真是多虑了，我与太子毫不相识，甚至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去嫁给他呢？再说了，那晚我不过和太子仅仅见过一面而已，想必他也没记住我的样子……”

　　宴笙：“只见过一面，他就要娶你，甚至把你的画像满城张贴……”

　　什么？那太子居然还画了我的画像？

　　“你倒说说，太子为什么只见过你一面就要娶你？”

　　“这个……”

　　——我要是知道太子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就好了。
　　“看你这段时间伺候本座还算上心，本座便应允了你这次。”宴笙竟然直接答应了我，“但若你再像上次那样故意甩掉本座，就别怪本座以后就将你困在这座水府了！”

　　我欣喜的差点没蹦起来，连连答应：“师父你就放心吧，这回你不揪着我，我都会找根绳子把自己绑起来，你牵着我，这下你应该能放心了吧？”

　　“……哼。”

　　“师父，徒儿给你揉揉肩。”

　　“……这还差不多。右边。”

　　“好好好。”

　　“腿也酸了。”

　　“行行行……”

　　第二日，我与宴笙赶往洛阳城。

　　这不来不知道，太子果然是满城张贴我的画像通缉我。

　　幸好我提前做了一些伪装。

　　这太子的记性还真是异于常人，不过只见了我一面，就能将我画出来？

　　这是非之地，还是不宜久留。

　　我找了个机会将宴笙带到十月茶馆，一路畅行无阻。今日的他什么也没有过问，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虽然有些纳闷，但他能跟着我来总是好的。

　　我将宴笙带上了二楼雅间，装模作样的点了一些饭菜，然后找了个闹肚子的借口出了雅间。一出门没走几步，便碰见了琼华。

　　“我师父就在里边。接下来可就要靠你自己了，若是此事成了，你可得在我师父跟前多说一些好话啊。”

　　若此事真的能成，我就能离开渭水，就能离开难伺候老挑刺的宴笙。他肯定是因为我走了就没有人伺候他才不让我离开的，他那个老光棍，反正对我一直也不是很满意……

　　琼华朝我点头，说：“阿井姑娘先回去罢，我会跟你师父说明。”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虽然满口答应，但并没有真的回去。

　　因为今天宴笙的反应不大符合常理，我了解他正如同他了解我一样，宴笙肯定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却没有说破，所以，我倒想看看宴笙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做。

　　我在楼下找了个能将二楼雅间看的一清二楚的位置，点了碗肉汤和白饭。

　　从琼华进雅间起，我一直都在忐忑。按照宴笙以往的性格，对于不愿意接近的人，是能说一掌拍飞就能拍飞的。但从上元节那夜看，我认为宴笙起码是不讨厌琼华的——

　　一刻钟过去，二楼并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宴笙真的接受了琼华？

　　这平静的倒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准备将肉汤喝完再走。碗才刚端起来，楼上便传来一声木头破裂的响动。

　　我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十几个人从雅间飞身而出，砸落在地面，动弹不得。

　　我吃了一惊。茶馆里的客人纷纷惊慌的退避一旁，皆不明的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幕。

　　紧接着，琼华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直逼门外，在她纵身一跃之际，那股力量打中了她，她瞬间失了力，像一只折翼的鸟一般直直落下。

　　茶馆在转瞬之间变得一片狼藉。

　　我捧着汤碗，惊讶的说不出话。

　　宴笙站在二楼，目光冷冽的看着这一切。

　　以及，看着我。

　　我手里的碗差点捧不住。

　　他生气了。

　　完了完了，这下不是拍到龟屁，而是我要嗝屁了。

　　我一个“师”字刚到嘴边，他便轻身跳到琼华跟前。

　　宴笙睥睨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琼华，轻哼一声：“你以为你的把戏骗的过我那心思单纯的徒弟，就能骗得过我么！”

　　琼华前几天因为拔龙鳞尚未完全恢复，如今又遭此重击，身心俱损。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

　　“说，”宴笙没有看她，脸色阴沉的吓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接近我？！”

　　琼华只是苍凉一笑，她并不打算作什么解释。

　　“师师、师父……”我觉着这尴尬的场面我怎么着也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于是一咬牙，稳住莫名发麻的腿走到宴笙跟前。

　　每一步都觉得像是在赴死。

　　宴笙恨铁不成钢的瞧了我一眼。

　　我强颜欢笑：“师父，依徒儿看，有什么咱们还是另外解决，别砸了人家的地方，您说是吧？”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牢牢盯着宴笙的，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也会一掌把我拍飞。

　　我可不比琼华，我只是个凡人，要真来这么一掌我就只能去见我那死去的爹娘了。

　　宴笙没有理会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扔给掌柜。转身就带着我还有琼华一同消失在茶馆。

　　我猜想他应该还没有到很生气的地步，否则，他哪里会有心情顾及是不是砸了别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