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35、第三十五章

　　李懿扬起那只握着银刀的手。

　　我瞪圆了眼睛，瞳孔骤然紧缩。

　　“阿井！”我从未见过冯夷有如此慌张的神色，他冲李懿大喊：“你若是杀了她，今后，我必定会让你后悔！”

　　李懿显然不明白他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他也并不想了解。

　　他一扬银刀，我下意识用双手护在前面，紧闭双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我以为我定是逃不过了。可等了片刻，身上并没有什么疼痛感，甚至周围，都在瞬间变得寂静。

　　我小心的挪出一条缝抬眼望去，还是吓了我一大跳。因为李懿的刀，距离我的头顶只有三寸！

　　顺着望去，我看到李懿狠狠皱起的眉宇，以及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咦？是怎么了么？

　　冯夷依然被困在结界，宴笙还是被吊在半空——我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不速之客，目光又好奇的回到李懿身上。

　　接下来李懿的动作并没有什么进展，依然原样的僵在那里。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瞬间的呆滞，就像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人一样。

　　冯夷目不转睛的望着李懿，连表情也变得不一样了。

　　我狐疑的往我身后瞥了一眼，发现后面什么也没有，这才确信他看的人的确是我。

　　李懿的手开始有细微的颤抖。

　　我亦不敢动，生怕这刀下一刻就会刺穿我的头颅——这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感觉可真是煎熬啊！我真的很想问他一句：“这位太子仁兄，你到底还杀不杀我了？不杀可以把刀拿开么？”

　　这我也只是想想不敢说，看李懿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我还是沉默僵持好一点。

　　“太子殿下，你在犹豫什么？”空中回荡苍龙的声音，他似乎也不清楚李懿为何会突然不动了，“难道，你是不舍得这个丫头？”

　　苍龙这话就有点挑衅了，我跟太子李懿都没见过几次，甚至谈不上认识，之前那些事情只不过是赫连复从中作梗罢了，要说宴笙和冯夷舍不得我那是事实，这李懿的话……跟他祖父差不多一个样子，为了王权，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杀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我认定今日我是跑不了了。但李懿依然迟迟没有动手。

　　“你……你到底是谁？”李懿茫然的看着我，连语气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这下换我茫然的看着他了。他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说！你到底是谁？如实道来！”他的情绪开始有些波动，瞪圆了眼睛死盯着我，加上他脸上那道疤，着实狰狞。

　　我被吓得一个哆嗦，老实相告：“我我我叫阿井，洛阳人氏，年满十五，父母早亡……”

　　听到我的话，李懿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而是低声喃喃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宓妃……榕娘……小河……”他缓缓看着我，“……素辉。”

　　——这宓妃和素辉我是知道，但榕娘和小河，又是谁？

　　冯夷倒像是看到曙光一般：“对，李懿！她就是宓妃，你忘了么？宓妃为你做了什么？你现在真的要杀了她么？榕娘和小河，还有素辉，你还记得，她们是怎么死的了么——”

　　李懿握着银刀的手在冯夷的话里变得更为颤抖。

　　冯夷到底在干什么？要刺激李懿也不是这个时候刺激的啊……好歹等他收了刀再说行不行啊？

　　“不，不……”李懿兀自摇头，缓缓收回了那把银刀。

　　苍龙怒道：“你在干什么？！”

　　李懿对上我的眼睛，冰冷淡漠的眼底，早已波澜万千。

　　甚至，还有一丝哀恸。

　　银刀自他掌心掉落。他此时此刻望着我的眼神，宛若相识久远，经年未见。

　　我不由得怔了怔。

　　他靠近我，黑袍下的手，缓缓伸向我。

　　我脖子往后一缩，却还是避不开。他的手在距离我的脸侧一寸之处停了下来，虚空的划着我的轮廓，最后移上我的额角，掀开我的刘海，轻触那块暗红色的印记。

　　“是你……”他眼中有晶莹闪现，“真的，是你。”

　　我不解。不解他说的“我”是哪个“我”。

　　从方才冯夷的话来看，这个榕娘和小河，应该都是宓妃转世的其中一个。

　　现在李懿这个情形，莫不是想起了前世？不过，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

　　“……定魂针？！”苍龙的声音陡然响起，冷怒一笑：“宴笙，没想到这种时候，你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做手脚！”

　　宴笙笑了笑，气若游丝，却已经足够听得清：“呵……总不能，如你的愿。”

　　“你早就做了准备，还是绝境中的最后一搏？”

　　“那些不重要。”宴笙似乎是强撑着那一丝力气在说话。“在知道你利用太子收为己用之后，我就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

　　苍龙冷笑：“宴笙，你这又是何必？以我们往日的交情，若是你肯跟我站在一起，我又如何会做到这步田地？！在此之前，你和我交手已经重伤，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他使用定魂针，只会耗尽你最后一丝力气。”

　　宴笙无力的勾了勾唇角，“已经足够。”

　　冯夷对苍龙和宴笙之间的谈话并不惊讶，就好像是很早就知道了一样。

　　“即便你让他想起来那几世的事情，又能改变什么？宴笙，既然你这么想让他们在一起，我就念着我们相识一场，满足你——”

　　苍龙话音刚落，龙舌崖上方的天又沉了沉，天上的云开始回旋浮动，云层之间有点点微光闪现。

　　一道剑光毫无预兆的破云而出，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光越来越近。

　　“小心——”我大喊出声。

　　李懿回头，同样看到那道光，几乎没有什么间隔，他揪着我的衣襟一把将我丢了好远。

　　“阿井！”

　　我被摔的的五脏六腑颤动，一时无法动弹。当好不容易爬起来，吐掉嘴里的尘沙，想看李懿怎么样的时候，那一幕，却让我倒吸了口冷气。

　　李懿跪在原地，胸口中央被射穿了大约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头上的发冠已经被震裂，头发飘散下来，遮掩了他大半张的脸，我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动了动手指。那个血窟窿穿透的十分彻底，血迅速染红了他周围的地面。

　　我的大脑在转瞬之间如遭雷击一般，恍若有什么不曾出现过的熟悉涌上心头。眼前一阵虚晃，李懿的身影和另外一个红色的身影逐渐重叠。

　　直到完全变成了那个人。

　　那是朱雀神君。这回我彻底看了个清楚，他穿的不是红色的衣裳，而是被血染红的银色战衣。

　　我突然无比的难受。

　　“……朱雀神君。”

　　他听到我的轻唤，抬起头远远的看着我。

　　这仿佛只是我的幻觉，当他抬起头看我的时候，朱雀神君重新变成了李懿。

　　脸上湿湿的，我抬手拂去，竟是泪。

　　李懿再也支撑不住，他望着我，风掀开了他的头发。

　　他的眼角溢出两道血痕。

　　李懿最后看了我一眼，身子便重重的向前倾倒再血泊里。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身子在受思想驱使。可那个思想，却又好像不是我的。

　　我移动双腿，来到李懿身边。

　　李懿瞳孔渐渐扩散，再没了声息。

　　眼泪止不住的溢满我的眼眶，那股似乎要撕裂心的痛将我压的喘不过气。

　　——这大概是宓妃。

　　我并不知道，这次是朱雀神君和宓妃这三千多年来第一次见面。

　　却也是这一世的诀别！

　　朱雀神君已不再有重回仙道的资格，他会在凡界永生永世的轮回，用宓妃当年的代价，换他每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宓妃，却是最后的宓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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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龙的笑声里依然没有丝毫的感情：“神又如何？到最后，不过也只是不堪一击无法反抗的人类罢了——好了，神女宓妃，既然如此心痛，不如，我送你去见他，这样，你还能在忘川奈何，和他叙叙这三千多年的旧。”

　　我的身体随之失了重，不受控制的漂浮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动弹不得，直到漂浮到和宴笙一样高才停了下来。我生怕随时随地会掉下去，吓的手脚发麻。

　　“不好——”冯夷在下面低声惊呼。

　　宴笙冷声质问：“苍龙，你还想干什么？”

　　“自然是不要让宓妃仅存的神力就这样浪费了。”听苍龙的语气极为得意，“即便关了我三千多年又能如何？宴笙，我当年就说过，我会让天君亲眼看着这三千大界，如何毁在我的手里——上古之神都死了，还剩下几个？现在的神族，不过是那些庸俗的人类披着的一层外衣罢了！”

　　“你……”宴笙闷哼一声，似乎是牵动了哪里的伤口。

　　“老怪物，有话好说，你，你何须这样极端啊，这三千大界，跟你又有什么仇？看你跟我师父交情不浅，你……你又何必做的这样绝，你若是想杀了我，我自是逃不掉，但是，你能不能放过我师父？”

　　苍龙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语气比之前的还要冰冷。“跟我提交情？”

　　话语间，似乎有一只手猝然捏住我的脖颈，捏的我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