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绝》季心千

9、络金荷包

　　一大清早，郭衍便被一连串的敲窗声闹醒，敲窗的人却并不说话。

　　如此诡异行径又不走正门的人，唯有，神经搭错的，沈安。

　　郭衍边胡乱穿着边不满地嘟囔着：“沈安，若是你，我定要将你的羽扇、配件通通抢走！让你装大侠！让你装英雄！”每嘟囔一句就套上一件衣服。

　　郭衍猛地推开窗，沈安便从窗口窜了进来，郭衍忍不住翻个白眼，狠狠地关上窗。

　　“师父大人，咱下回选一个正常的出场方式行吗？不要总是跳窗户上房梁好嘛？” 郭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仍是半睡半醒着。

　　沈安斜歪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个茶盅饮起来，几杯过后方才答道：“你个没良心的，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乱，也不问问你师父受伤没。”边说话边翘起脚，搭在桌角。

　　郭衍轻哼一声，也寻个椅子随意坐下，“我师父是谁啊～江湖人称潇湘夜雨，玉箫剑法名扬天下，岂是几个小毛贼能伤得了的。”嘴上如此说着，眼角却是上下打量了几番，便知她师父身子骨好得很呢！说着用手摆了几个潇洒俊逸的招式，俊美轻挑，双眼斜睨着。黄裳轻哼一声，不答话。

　　“说吧！ 今日何事劳得师父您大驾？”郭衍拂了拂了袖子，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黄裳从怀中掏出一只黄褐色罗绣荷包，这荷包由金绯镶嵌，正面为四经绞罗，绣着一朵含笑花，中腰有两个金边穿带眼，甚是精致高贵。“这个荷包，你交给徐姑娘，她定会明白。”

　　郭衍未答话，只接过荷包揣在怀中，视线始终直视前方，默默喝茶不接话。

　　沈安略有些不安，眼睛盯着郭衍，带着一丝探寻。

　　良久，方开口问道：“怎么不高兴了？哪受伤了？”

　　郭衍目光转也不转，略略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然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潇湘夜雨’的徒弟，岂能轻易被人伤到？”语毕，眼角瞥向黄裳，嘴角浮上丝丝笑意，眉眼轻浮，状似挑衅。

　　黄裳大笑，他们师徒二人在这五年间几乎形影不离，双方性情心思均彼此知晓，自是无需多言。郭衍也料此事非同小可，师父也不过是其中的小小棋子罢了，期间关乎师父、徐希颜等多人的身家性命，理应谨慎。

　　“唤万儿来，帮我束发”厢房里传出郭衍的声音。

　　万儿是自小服饰郭衍的小丫头，因着郭衍不喜繁琐束发装饰，一直都是自己随意打点，万儿也常在别院帮忙打理，今日却忙忙的被换来束发。

　　“二少爷，今儿是戴哪一条巾帻呢？”

　　“那条银丝质的细巾，和淡色玉簪。”

　　万儿将头发拢束于头上结成发髻，把头发梳好，用发圈把发根缠住，再用簪子把发髻稳住，最后用细巾缠绕。

　　万儿端详着铜镜中的俊美少年，镜中的脸孔清癯俊秀，眉清目秀，清华绝俗，只是阴柔有余，阳刚之气不足。

　　“我们二少爷仔细打扮一下还真是个俊美少年呢～” 郭府上下仆从均知郭衍性情，丫鬟们也当她是小孩子，都不甚拘束。

　　郭衍干巴巴地笑了笑，心内却忐忑不安，她总觉得这荷包中有惊天秘密，又或是梦魇噩耗，如烫手山芋，让人紧张又好奇。

　　她扯了扯袖角，仔细抚平衣领，又检查了一遍怀中的香囊，才起身去往小花园。

　　郭衍边走头脑边飞速的运转：我该怎么和她说呢？这是我师父给你的？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傻气…… 沈安托我把这个香囊给你？如此会不会太无理？

　　这样想着，就走到了小花园，花影斑驳处似有人影晃动，郭衍不由加快了脚步。

　　“希颜……”

　　那倩影转过来，却是马姑娘。

　　“若虚，你怎么在这？”马琬有些惊讶。

　　“今日商铺中无甚事情，便来园中赏景，琬琬莫不是也有兴致？”

　　马琬摇了摇头，道：“我听说这园子里有凤仙花，凤仙花的茎有祛风湿、活血止痛之效，这几日老爷四处奔波，旧疾难愈，我便想寻些凤仙花来泡茶。”边说边四处寻着。

　　郭衍了然一笑，温言道：“琬琬有心了。不过这些事找下人来做就好，哪能辛苦我的琬。”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

　　马琬待要答话，却见花园东北角处似有人影靠近，待细细一看……

　　“徐妹妹～”

　　郭衍身形一僵，转过身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在这转瞬间思虑万千：琬琬叫她徐妹妹，那我是不是也该称呼徐妹妹，如此甚是缠黏；难道还叫徐姑娘，如此又着实疏远。

　　而后终是抬起头，双眸与徐希颜相对，唤了声：“希颜姑娘”。

　　徐希颜欠身回礼，目光停留在这二人身上，兜转了几瞬，脚步也不由得放缓。原来郭衍与马琬今日所穿皆以白装银饰为主，玉簪配白裳，锦袍搭银丝带。徐希颜不知郭衍的女子身份，因而在她眼中浑然一幅佳人才子图，莫不相称。

　　此事原是不知情者多心了，然这两人自是不会往别的方向想，郭衍本来就有些紧张，此时讷讷的笑了笑，面部表情也不甚自然，这在徐希颜眼中却有了别种意味。

　　“妹妹，前几日拿去的石蜜你可尝了？还吃得惯吗？”

　　“味甘而不贻，香醇而不腻，入水如黄金蕊，且有袅袅清香，真真是好东西，劳姐姐费心了～”

　　马琬随即笑得合不拢嘴，“妹妹这张嘴真比蜜还甜，不过说起石蜜还要多谢若虚，这石蜜是她跟着她师父，去大别山游历时，从那崖下采集回的，与那街上商铺中的自是不同。”

　　徐希颜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墨瞳望向郭衍，嘴角略略上扬，眉眼微垂，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郭衍已然听不清她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多谢有劳一类的吧，只觉面前一幅令人屏息凝神、浑然忘我的美人图。

　　三人在花园中逛了一会，徐希颜与马琬走在前，热络的聊些什么，郭衍跟在后，时不时的认同一句或是点点头。

　　郭衍望着前面的徐希颜，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衣服，衣袂长至膝下，腰间用拧丝银线束紧，下身着白色小口裤，一身清淡风雅，如水墨画中的人，无甚色彩，寥寥几笔已得神韵。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却更让人挪不开眼，郭衍甚至觉得她今日愈发的脱俗绝尘。她们所行处有一溪流，便想起那句：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莫过如此罢。

　　行了一会，徐希颜便有回房之意，郭衍还有事未完，便有些急：“我，我送希颜回去吧，琬琬你也帮我热些石蜜来尝尝。”

　　其余二人皆诧异，但也不好说什么，便分开各行其是。

　　徐希颜与郭衍默默走了一段路，二人均没有说话，心内却都是千思百虑、无限煎熬着，郭衍是忐忑，徐希颜则有些不安和慌乱。

　　半晌，郭衍终是绷不住，边缓下脚步边从怀中取出那只荷包，讷讷地说：“希颜，这，这是我师父让我交给你的。”

　　徐希颜微微一愣，随即了然，面色白了白，娇嫩的脸上露出一丝苍凉绝望的裂痕。而后似有些紧张，双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眼睛紧盯着荷包，手微微颤抖着，轻轻拿走了荷包。半晌，才抬起头道：“谢谢。”
　　说完便匆匆离开，走的时候步履虚浮，更显身影单薄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