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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送君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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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正是傍晚,落霞映得已有些破旧的房子温暖而亲切,我忍不住轻声感慨一声:“终于回来啦。”
云生仰着脸,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是啊。”
进庭院就连叫了几声莲色,没人应,我嘟囔着说道:“这丫头不会还没有回来吧。”
推开门,只见书案上放了一封信,我快步上前拿起信,掸了掸信上的灰尘,展开,幽若的字迹豪放潦草,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句“西海,勿念”,落了款,下面是莲色歪歪扭扭的跟着一排字:“主人我会想你的!”外加一个傻里傻气的笑脸。
云生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歪头看我:“她们真去西海了?”
“嗯,我们妖怪也是怕欠人情的,”我摸了摸他的脸,笑眯眯地,“见念青的那回,你第一次叫我阿姐呢。没想到一晃,又是十多年了呢。”
“喜欢我叫你阿姐吗?喜欢的话我就这么叫你一辈子。”云生说着就大力亲了一口我的脸,“啵”的一声相当清脆。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止了笑,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论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欢你。”
云生低头蹭了蹭我的鼻子,用一双笑眼看着我,我等了多时也不见他有反应,低骂了句“啰嗦”,便自个儿仰头头吻上去,顺带狠狠扯了扯他的耳朵,听他吃痛地哼笑,心中更是满怀欢喜。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美好,时光似乎也因此而不忍走得太快,每一天都那么长,好像怎么浪费都用不完似的,流水涓涓,树叶婆娑,鸟儿啾啾,就连聒噪的蛙声也像音乐般静谧。
人总是贪心的,也许在这一刻你觉得就这样吧,仅仅是这个笑容便足够了,可是很快的你会渴求更多,因为这一生实在是太长,与那人有关的记忆越多,才能帮你熬过剩下的那些不再与他有关的灰暗时光。
不管再痛苦,只要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希望,尝到一丝的甜,人就能活下去,妖也是这样。
感觉有阳光落在我眼皮儿上我才悠悠然地醒来,听见云生低声笑了笑,他一手揉着我的发尾,一边问:“醒了?”
我抱着他含糊着唔了几声,点点头,只半睁着眼睛看他,云生歪了歪头,笑意更深,我扯扯他的衣袖,他便低下头来轻轻吻住我。
“对了,阿姐,我今早看见书桌上有封信,是写给你的。”
简单吃了些粥后,我才想起看信,云生突发奇想说要帮我盘发,我没什么脾气的答应了,信是幽若写的,大致是说念青向莲色表明了心迹之后,这丫头一句话没留便连夜跑了,实在令人头疼,勒令我好好管教云云。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们三人一道长大,性格迥异,彼此却也知根知底互相体谅。
我知幽若不过是一时气话亦或是不过是走个过场好寻个台阶下,我想了想仍认认真真地写了回信:
“莲色心智尚幼,不谙世事,且万事自有定数,随心便好,不必苛求。念青若是不快,叫他来找我便是,我护她到底。”
这话写得着实有些张狂了,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生突然凑过来,特别开心地说:“好了,阿姐,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所以我头上那松松垮垮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个啥,“你确定?”
“对啊,可好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实在忍无可忍:“云生,你把脸给我伸过来。”
第二日和云生难得出了门,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路上行人却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正觉得奇怪,云生就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我追寻着他的视线,看到贴在城墙下的征兵告示,一瞬间我几乎腿软得要站不住。
随着兵戈相撞之声在脑中响起,眼前浮现出如点墨一样晕染开的血迹,刺眼得叫我几乎落下泪来。
云生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阿姐,我要去从军。”
我以为自己耳鸣了,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
云生有点担忧地抚过我的侧脸,“阿姐,你怎么脸色怎么难看?”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双目赤红,只一个劲地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阿姐啊,”云生低低地叹了口气,“夕迟正在前线冲锋陷阵,倘若边关守不住,届时敌军长驱直入,山河破碎飘零,人人自危……阿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马革裹尸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我终于明白在夕迟执意要参军那日,他娘亲内心是何等的焦虑,看得到未来又有什么用,到底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疼痛后知后觉的蔓延开,我笑着,怜惜而不舍地抚摸他的鬓角,字字艰难:“好……我与你同去。”
“不可,战场并非儿戏……”
我轻飘飘地打断:“你拦不住我的,云生,你觉得我应该以什么心情在这里等你回来?”
云生呐呐地张了张嘴,半晌,他才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阿姐,你这又是何苦?”
我想了想,决定打个比方:“云生,倘若你亲见一场火灾,我告诉你你冲进火海一定会死,这火,你还灭不灭?”
云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歪了歪头,“火最后灭了吗?”
我艰难地点点头,云生这便笑开,一派赤子般的天真和坦荡:“那我会去。”
我看着他,最后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好。”我说。
因为参军可免税收,再加上边关战事告急,所以仅是这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有三千余的男儿奔赴战场,我则在军中做个厨子。
刚去的头一天便遇上夕迟,这才知道他已升到副将,他见了我便笑着叫了声“阿姐”。
我应了,又拉他到人少的角落,皱着眉问:“这军粮里怎么掺了这么多糠?将士们在前头打仗,一顿白饭都吃不上像什么话?”
夕迟沉默了很久,他苦笑了一声:“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些事你就权当没看见,莫要深究,这里头的事脏得很,却又理不清。”
我只能叹气,他又问:“云生也来参军了?”
“他现在在厨房里帮着洗碗呢。”
夕迟笑笑,“我去同他打个招呼,许久未见了。”
“行。”
夕迟这便掀开帐篷走了进去,我正要叹气,就被一阵黄风喂了一嘴的沙子,只有恶狠狠地呸了好几声。
这处荒凉得很,人烟也稀少,没什么生气,害人整日里的也提不起精神来。
云生同新兵们一起训练,他拿惯笔杆子的手掌没几日就被各种兵器磨得全是血泡,平日里清清爽爽的一个人在这里却也成了臭汗淋漓的大老粗,毕竟此处水源实在稀缺。
一月之后,首次大捷,敌军退败百余里,可到底也没派使者来议和,加上此时还是雨季,牧草丰盛,他们的胆子自然也跟羊儿们一样的肥。
既未降,必又有一战。
我每天和同营的厨娘们一起早起,哈气连天地开始烧火做饭,云生一有空就来缠着我,我见他一脸胡渣就来气,他趁人没人想亲我,我双手挡着他的嘴,他委屈地看着我,模模糊糊的叫“阿姐”。
“叫奶奶都没用,刮了再说,扎死了。”
云生在我手心里亲了一下,还挺委屈:“不好看吗?”
“废话,”我用力拧了拧他的脸,“快去。”
好歹是把胡子剃干净了,我和云生并肩坐在离帐篷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谈笑声隐隐约约地传来,炊烟有些呛人,又让人觉得无比温情,我靠在云生肩膀上,他伸出手环住我的腰。
我一不顺心就爱叹气,云生低着头看着我,他蹭了蹭我鼻尖,轻轻问:“怎么了?”
我抬手,温柔地用指腹描过他的眉毛,恨不得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我对他笑笑,到底言不由心,只说:“现在看你顺眼多了。”
云生把我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又偏过头来吻我,末了,他捏了捏我的手,一边低声道:“阿姐,此地虽无树草,可天上却有星星作为补偿。抬头看看啊。”
我吻了吻他满是茧子的手,淡淡地说:“我要的可不是星星。”
云生搂紧我,风呼啦啦地吹,我们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