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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里荷花 ...

  •   次日食时我带着云生喝了点粥,之后雇了顶软轿去了陌府。云生很抵触,下了轿就让我抱着,一双手紧紧抓着我的前襟,还把头埋着,一副鸵鸟像。
      守门大哥上下打量我们,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这是少爷的私生子?”
      云生扭过头,怒目而视:“谁是他私生子?!”
      我摸了摸脾气暴躁的小云生的脑门,顺顺毛,再看向守门大哥,真诚道:“您误会了,这是家弟。我是陌缓的朋友,劳驾您帮忙通个信儿。”
      “吓死我了,不早说,”守门大哥这才像是有些后怕的抚了抚胸口,“敢问姑娘姓氏?”
      “姓白。”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拉开朱红色的大门,恭敬地弯下腰,“白姑娘,少爷已侯您许久了。”

      有个书童打扮的男子领着我到了书房,云生由丫鬟抱到后院去,书童唤了一声,陌缓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他比起之前,简直瘦得不成人形。
      空荡荡的袍子让他看起来像是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般的羸弱,我叫了一声:“陌缓。”
      陌缓似乎很高兴,他站起来,不过刚走两步,就一头载倒在地,没等我做出反应,我身后的书童就扑上去大叫了一声:“主子!”

      郎中这回来得很快,不多时就围了一屋子的下人,去煎药的,端茶的,拿了帕子给陌缓擦脸的,还有相当应景跪了一地在低声啜泣的,这阵仗倒真像要给陌缓办丧事。
      我东瞧西瞧,他那刚过门不久的听说与他伉俪情深的妻子却硬是没露过脸,连个来关怀一声的婢子都没有。
      陌缓到底是醒了,一张脸苍白如纸不说,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毫无神采。
      我唯恐他是真得了什么病,转头问那郎中:“陌缓怎么了?”
      郎中高深莫测地摸摸胡子,再抬头看看陌缓的脸色,低头收拾东西去了,对此避而不谈。
      我抱臂盯着陌缓,一句话也懒得同他讲,过了半晌,陌缓开口了,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脸上反而因此带上了几分血色,他淡淡地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过是将要油尽灯枯罢了。”
      我怒极反笑,“那可真是好极了,怎么,叫我回来眼睁睁看着你是怎么死的吗?!”我四下望了望,明明心里难过得要命,嘴上却忍不住刻薄道:“你那好妻子为何不来看你?”
      “阿稚……近来不太好,”陌缓抿了抿嘴唇,做了个手势让那些下人都退下,这才接着道,“我想求你救救她。”
      “我又不是郎中,要我怎么救?”
      陌缓看了我几眼,道:“阿稚,中了蛊毒。”
      “蛊毒?”我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来,“又是蛊毒啊……陌缓,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我收敛了笑意,看着他,“你又觉得是未解做的是吗?我不信这偌大一个云城,就独独只有未解一个南疆人!”

      “你同外边那些人根本没有区别,又何必装得自己有多无私有多伟大,你还不是害怕着恐惧着也憎恨着南疆人!”
      我捂着眼睛,想着未解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痛得泪水险些掉下来。
      我想起未解一边小口咬着核桃酥,一边和我讲她与陌缓相遇的场景,她微微低着头,露出如白鹤般纤细优雅的颈子。
      她说,当年南疆和中原打仗时,南疆节节败退,眼见大军就要攻进来了,她被向来不和的姐姐藏在一处山洞里,姐姐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最后,眼看着姐姐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眼泪滚进嘴里,又咸又苦。
      未解始终表情淡淡的,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山洞又冷又潮,小时候和姐姐吵架之后就会被姐姐关在里面,也没有食物,我不敢出去,害怕遇上中原人。
      在她躺在山洞里,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她遇上了陌缓。
      陌缓英俊又温柔,他逆光而来,他抱着她离开那里,她缩在他怀里,看不到那些尸横片野,也看不到那些鲜血淋漓。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她几乎就要相信那就是一生了。

      “未解一直觉得你救了她,可当年屠尽她全家的分明就是你啊,就连之前你让未解住着的别院,也是因为此役过后,陛下亲赐下的不是么?”
      陌缓僵着脸不说话,紧紧抿着唇线,这姿态分明是默认。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接话了,陌缓才看着我,一字一字道:“十年前,南蛮扰我边境,家父挂帅亲征,战死,而后他的头颅被挂在南蛮旗帜上,挂了整整一个月。你说我为什么要恨?”
      “那你为何要救未解?”
      “因为看到那时的她,我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陌缓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觉得她是无辜的呢,就算我亲手将她养大,她身体里还是流着南蛮肮脏的血液!她还是要玩弄蛊毒滥伤无辜!”
      “得知阿稚中毒,我真的是,恨不得杀了她啊,更恨不得我从来没有救过她。”
      陌缓笑着看我,轻飘飘地说:“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挂在城门上的,是未解啊。”
      我仿佛双耳失聪了,不可置信地追问:“是杀你未解?!”
      陌缓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在五年前,她就该死了不是么。”
      “好的很,真是好得好!”
      我笑得眼泪止不住,怜悯地看着陌缓,“有些事你可能并不知晓,让我来一桩桩讲与你听吧。”
      “未解出府伤人,而后此人暴毙,你记得吧?想必那人在你面前必定装的恭恭敬敬,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吧?你猜猜未解为何伤他?”
      “因为那人说陌缓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他说像你这种又克娘又克爹的人早该死了,他说陌家将要衰微也只有靠着倒插门重振了,不过陌家向来都是如此啊。”
      陌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不加理会,继续说:“看吧,听了这些话,哪怕知道这每一件事都是真的,你也想杀了他对吧?更何况是那个爱你爱得发疯的未解。其后此人暴毙却与未解无关,因为未解根本不会用蛊。”
      “怎么可能?!”
      “哪有什么不可能,未解身上随身带着蛊不错,可你若肯留心查一查资料就该知道,养蛊伤身,所以多子女者一般只由年长的养蛊,她姐姐的蛊毒挺厉害的不是么?”
      陌缓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眉头跟着紧锁了起来。
      “这是其一,其二,在我们离开陌府那天,我曾对未解说,我可以替她杀掉任何人。”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未解那张脸,当时她怔怔的看着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吓得手忙脚乱,她哽咽着说,别伤害他们,若那女子出了什么事,陌缓一定会很痛苦,就像一旦陌缓受了伤,我这里都会很痛很痛一样,而我不想他痛苦也不想让自己痛苦。
      我笑着摇了摇头,“未解制止了我,这个傻姑娘啊。其三有关于令夫人的蛊毒,想必夫人是近来才毒发的吧,你夫人中的是情咒蛊,你可知这种蛊,要多久毒发?我告诉你,要七年,而未解来中原多久?五年。”
      陌缓这下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像失了魂,脸上的表情又是懊恼又是痛苦,十分精彩。
      “我不会解蛊毒,何况,”我微微笑起来,“就算会,我也决不为你那蛇蝎美人解。”
      我起身欲走,陌缓猛地拉住我,没想到他病中还有这样的气力,我稍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像走投无路般低声道:“你的弟弟还在我府上。”
      “噢?”我挑了挑眉,“你在威胁我?”我的表情冷下去,“我警告你最好别想动云生的主意,你得相信,无论是你,还是你那贤妻,亦或是你这府上任何一个人,我若动手,没一个逃得出去,保准让你这陌府一个能喘气儿的不留下。”
      陌缓从床上下来,直直地跪在我的脚边,几近是低声下气地语气:“求你,救她,她是我的妻子啊。”
      我怒道:“你给我起来!难道你跪一跪,我就会原谅你来么?!”
      陌缓低着头,轻声道:“横竖我都活不久了,若你实在想为未解报仇,那便杀了我吧。只求你救救我的阿稚。”
      我忍无可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让他整张脸都不得不扬起来,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冷漠道:
      “陌缓,我不吃这一套。我想杀你还需要你的同意吗?就算我念在旧情不动你,可你那妻子于我却无半点恩情,我为何杀她不得,还反而要帮她解蛊毒?陌缓啊陌缓,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陌缓皱着眉,还是那句话:“求你救她。”
      “她就那么重要?”
      “嗯。”毫不迟疑的语气。
      “罢了罢了,”我叹了口气,挑了张椅子坐下,只觉得身心俱疲,揉着眉心道:“她还有多少时间?”
      “三年。”
      “那我两年后再来,只是到时能不能救却另当别论了。”
      陌缓抬起头,问:“为何还要再等两年?”
      “听说蛊发时是很痛苦的事,会逼得人性情大变,也有人在期间承受不住而自尽。”我笑得温柔,“你们杀了未解,也该尝尝苦头才是,若让你们轻轻松松地死去,又如何对得起我可怜的未解。”
      陌缓咬咬牙,“两年就两年吧,你万不能食言。”
      “当然,”我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土,起身,低语,“从此以后,我便不欠你什么了,你好自为之吧。”
      刚走出几步就又听到陌缓在身后叫我,我回头,不耐烦地看着他,“又做什么?”
      “外头要下雨了,带上伞吧。”陌缓将一把伞递过来。
      我没接,只冷眼看着,他便又笑,是和初见时一般无二风流又漂亮的笑容,“云生还小,淋了雨总归不好,拿着吧。”
      我这便只有接了,在我抱着云生走出陌府不久后,果真下雨了,我抬起头看了看伞面上细细勾勒着的亭亭荷花。
      与陌缓初遇时是盛夏,正是荷花开。
      想起一句诗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十里荷花。

      又过了七八个月,传来陌缓已死的消息,听一只雀妖说,那是陌家夫人蛊毒发了,情绪失控误手将他杀了,听说死状极惨。
      我把送到嘴边的茶又放回去,挥挥手,让那雀妖走。
      当夜,云生趴在我的身上呼呼大睡,我闭着眼,却一夜未眠。
      再过了半个月,我提笔给莲色写信,让她陪我演一出戏,并交代了其中原委,当然念及她心智尚幼,有些事便略过不提,这才有了念稚的一出自以为聪明的请君入瓮。
      等这些事都跑马观花的在脑中过了一遍,洗澡水都凉透了,我裹了件袍子,却仍冷的瑟瑟发抖。
      有时候,心里是冷的,身体就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我钻进被窝,云生睡得迷登登的,自发地抱着我,一手拍着我的后背,含糊道:“阿姐乖……快睡了……噢……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里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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