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像她》星河蜉蝣

40、40

　　乔老听陆川来了正要叫他进来吃饭，被乔佩兰死死拉住。

　　“您对他家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再多接触对谁都没好处，他这样大摇大摆来我们家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您当初被人骂得还不够吗？您以为他是孝敬您？他那是别有用心！”

　　狄然咬着筷子，好奇地问：“谁啊？”

　　“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把他叫进来。”乔老沉下脸。
　　乔佩兰却不当回事：“我让静姝去跟他说，您今天不在家。”

　　屋里大门开着，乔佩兰声音全都传进陆川耳朵里。
　　他在庭院里找了一个盆子，将槐花倒进去，放在水龙头下面浸水泡着。

　　“下次再来就让他走，您再过两年就退休了，非得在退休前落人话柄吗？他要是真为您好，就不会每天巴巴地跑过来，哈巴狗都没他这么勤快。”
　　乔老：“是我那天说想吃槐花了……”

　　“他也就能送点这玩意讨您喜欢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也好意思往外送，寒碜死了。”

　　乔老面有愠色：“你说够了没有？家里没人，陆川来陪我解闷，你一年才来看我几次？”

　　陆川在水龙头下面清洗装花的环保布袋，面不改色。

　　狄然趴在窗户上，看到院子里站的人是陆川，顿时不乐意了：“乔阿姨，你怎么说话呢？”

　　陆川不知道狄然也在这，听到她的声音动作顿了顿。
　　水龙头直冲而下的水流蜿蜒进了袖口，把他衣服弄湿。

　　他将布袋拧干，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朝屋内看了一眼。

　　狄然侧脸冲着窗口，温和的阳光洒进屋里，在她姣好的侧颜上打上一块小小微亮的光斑。
　　她眉头拧着，看上去怒气冲冲，可她哪怕生气时的样子也很好看。

　　乔佩兰说话刻薄：“不干不净的人送不干不净的东西，说起来也还挺合适的。”
　　狄然筷子一摔，啪嗒扔到桌子上，她冷着脸：“你吃的饭还是粪浇的呢，你要是嫌脏干脆饿死算了！”

　　“狄然。”狄俊华蹙眉，“别胡说。”

　　乔佩兰尖利的嗓音传出来，陆川并不在意她嘴里难听的说辞，可坐她对面的人是狄然。她小脸冷冰冰的，因为别人说了他难听的话而发怒。这一瞬，他心里蓦然被某种柔软至极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只是一瞬，又被另一种感情所取代。

　　她是漂亮的小孔雀，衣食无忧。
　　他是阴沟里的淤泥，散发着恶臭。

　　有人生来什么都有，有人只能烂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落带着一身脏污和铁锈。

　　乔佩兰的话刺耳难耐，陆川洗了手，站在门口敲门。
　　狄然猛地站起来，怕陆川听见刚才屋里说的话。

　　“乔老。”陆川面色如常，淡漠却有礼貌。
　　他朝乔老打了声招呼：“东西放在院子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狄然想跟出去，被狄俊华拉住。
　　他声音虽然平淡，却透着不容她忤逆的严肃：“给阿姨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狄然扬了扬下巴，傲气地说，“坏人胃口的又不是我。”
　　“用不着。”乔佩兰冷笑，“你离陆川远一点，你知不知道他爸是……”

　　狄然瞥向潘静姝，她低着头吃碗里的米饭，一语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她动作优雅，米一粒一粒的夹，心思显然不在饭上。

　　狄然打断乔佩兰的话：“我对别人家的事不敢兴趣，你的话别对我说，对她说。”
　　她指着潘静姝，用乔佩兰的话回敬她：“陆川勤不勤快我不知道，也没见过，但我可知道，去年哈巴狗似的追在陆川身后想和他谈恋爱的人是你女儿呢。”

　　乔佩兰不可置信看向潘静姝，潘静姝筷子上的饭粒掉在桌子上。

　　——

　　狄然跑出来的时候陆川没走多远，推着自行车走在甬路上。
　　他今天穿着白T恤，料子薄薄的，看上去干净利落，一身的少年清爽。

　　狄然嬉皮笑脸跑到他身边，身体轻盈一跃蹦上他自行车后座：“怎么走那么快！乔爷爷刚要叫你进去呢。你要去哪？带我一起玩吧。”
　　“我去写作业。”

　　“带我一起写作业吧，我作业也没写完。”狄然提议，“你好久没去我家了。”
　　“我回家。”

　　“那我去你家也可以。”狄然问，“你刚才带给乔爷爷的槐花是做什么用的？”
　　“做菜。”

　　“那你也做菜给我吃吧。”
　　陆川跨上车，狄然摸摸肚子：“刚才就吃了几口，有点饿。”

　　她环着陆川的腰，没皮没脸地说：“川哥，你的肌肉真好摸，平时一定经常锻炼吧。”

　　话音刚落，她忽然又想起陆川以前嘴里冷不防毒舌的话，连忙警告他：“你不准说我胸小，也不准说我屁股扁，你再调侃我我就喊耍流氓。”

　　陆川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笑。
　　狄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胸前微微凸起的形状，觉得好像确实有点小。

　　她想潘静姝的胸还挺大的，又想到敬敏的胸，敬敏身高和她差不多，胸却比她大出一圈，可陆川对她们两个都没什么意思，莫非陆川就不好那口？

　　“陆川。”狄然思维跳跃，“你觉得韩笑笑怎么样？”
　　韩笑笑的胸是班上女生最大的，宋博上体育课时总是盯着她看。

　　陆川：“什么？”
　　狄然在自行车后座上站起来，撑着陆川的肩膀，耳朵附在他嘴边：“你喜欢韩笑笑吗？”

　　她呼吸温热，吞吐间鼻息全部洒在陆川颈侧。
　　他脖子漫起一层薄红：“不喜欢。”

　　狄然抿了抿唇，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自行车身晃了晃，把着车头的陆川手臂用力不稳。
　　他沉默。

　　狄然也没再追问，她慢慢松开搭在陆川肩膀的手，站在后座稳住身子。
　　暖风习习，她舒适地闭上眼睛，虽然陆川没说话，可她唇角还是忍不住上弯。

　　陆川将车停在春通山，道路两边绿植渐渐全都变成了槐树。狄然伸手摘了一串槐花，学着李东扬早上的手法，编了一个花环戴在自己头上。陆川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停下车子，狄然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看他摘花。

　　她看向陆川，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炽热深沉的迷恋。

　　——

　　陆川的住处在一条小巷。
　　楼前有个小院，院里种了一株合欢树，枝叶摇曳在温暖的风里。
　　树下有个石桌，三四个老头围在一起下棋。

　　今天周末，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疯跑，其中一个是狄然清明那天见过的浩浩。

　　她朝浩浩招手，浩浩跑过来乖巧地拉着她：“陆川哥哥带女朋友回来了。”
　　狄然听得眼角弯弯，刮刮他鼻尖，装作嗔怒的样子：“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别乱说。”

　　陆川带她上楼，楼道里光线昏暗，分布着七八家住户，家家户户门上的灯泡上挂着陈年干枯的艾草，陆川住在三楼尽头的屋子。
　　他打开门，让狄然进去。

　　屋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却整理得很干净，井井有条。

　　狄然朝屋里张望：“我会不会太打扰了，你爸不在家吗？”
　　“不在。”陆川递给她一双干净的拖鞋。

　　狄然换了鞋子，陆川拿着刚打的槐花进了厨房，狄然跟着进了厨房。
　　陆川把花泡上，出来倒水，狄然又跟他出来。

　　“跟着我干什么？”陆川问。
　　“你一个人住？”

　　陆川点头：“随便坐。”

　　他进了房间，屋里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柜还有一张写字台。房间有两面窗户，一面连着阳台，爬墙虎缠绕着阳台的栏杆，低眼便可以望见合欢树葱郁的树顶，另一面窗外看出去是楼侧蔓草丛生的荒草园，荒草中间种了一株无花果树。

　　陆川的作业已经写完了，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上。
　　狄然翻了翻：“你为什么骗我说回来写作业？你作业明明都写完了。”

　　陆川翻开书桌上一套课外习题册：“你口中的作业和我说的作业不是一个概念，除了学校布置的习题，我还要做完这些。”

　　狄然看怪物一样看他：“你已经是联考第一了，不用这么努力吧？”

　　陆川把桌面收拾干净，将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给狄然玩。

　　狄然看到一堆摞起的书上面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问陆川：“那是什么？”
　　她随口一问，陆川却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将本子收到柜子里：“没什么，摘抄本。”

　　狄然不想玩游戏，只想和陆川聊天，又不知道谈论什么话题。

　　她想了想，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啊？”
　　陆川静了静：“律师。”

　　狄然笑笑：“怪不得乔爷爷喜欢你，他年轻的时候也想做律师，最后阴差阳错做了法官，狄俊华也是学法的，乔爷爷原本以为他能做律师，可是最后又阴差阳错……”
　　狄然顿了顿，没说下去，又起了一个话题：“我觉得你挺适合做律师的，你很理智，也很冷静。”

　　她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陆川看着她。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这样的人不学无术，将来只能游手好闲？”

　　陆川眉一扬，没想到狄然猜他心思还挺准。
　　他认知里的狄然确实不学无术，不爱学习又没有别的爱好，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狄然的家境足以让她安逸地过一辈子，她不需要去体会旁人为生计奔波的劳苦与辛酸，不需要去领略那卑微到尘埃里的滋味。

　　她活得无忧无虑，这样挺好。
　　也许只有这样的背景和环境，才能让她脸上始终挂着那样迷人的骄傲与桀骜。

　　而他，恰恰喜欢她的桀骜。

　　狄然出乎意料没有选择游手好闲：“我想去环游世界，在家里总被管着，做什么都要经过批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满世界转，把想去的地方都逛遍。等逛累了就回滨海买个小院子，种种花种种菜生生小孩。”
　　“李东扬送过我一个相机，做个摄影师一边走一边拍也不错。”

　　陆川和往常一样沉默。

　　狄然以为他没将她的话听进去，转眼四处看了看。
　　书桌上立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被剪去一半，剩下一半上是个面貌儒雅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

　　男人面目英俊，眉毛和陆川一模一样，狄然认出相片里的小孩是陆川。那时他还爱笑，面对相机笑得可爱又灿烂，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狄然看了看被剪去的那半，猜想那上面应该是陆川的妈妈。

　　“我爸。”陆川见她在看相片，开口说。
　　狄然将相框放回去：“你爸比你帅。”

　　陆川在厨房将槐花切碎，用调料和鸡蛋腌制，剁上肉块掺进去调了一盆包子馅。

　　狄然跟了进来，站在旁边直跺脚：“陆川你会不会吃？我就不该让你做饭！槐花是甜的，你用酱油做出来没法吃！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吃的，这东西又丑又难看，看起来就让人没法下口，你简直是在糟蹋东西。”

　　陆川忍着她的叽叽喳喳，把包子包好上屉。
　　狄然闻到厨房里渐渐飘出来的香味，在房间坐不住了，又跑出来看。

　　“这是什么味道？”狄然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真香。”

　　她连着吃了四个包子，心想陆川做饭怎么能这么好吃，她得想个法子，最好以后能经常来他家蹭饭。

　　“你作业还剩多少？”
　　狄然掰掰油乎乎的手指头：“我就没写几个字。”

　　“我带了多余的卷子，一会你做完再走。”

　　狄然刚才只是想和他一起玩，随口找了个措辞，一听陆川当真了立马反悔：“别别别，我就那么一说，你还不了解我吗？你什么时候见我把作业写完了？”

　　陆川放下筷子，静静看着她。

　　过了一会，狄然怂了：“行行行，我写还不行吗？你别这么看着我。”

　　她懊恼地托着下巴，心想以后还是别来蹭饭了，蹭一顿饭还要做作业也太亏了。

　　陆川问：“吃饱了吗？”

　　狄然摸摸肚子，有点饱，还不撑。
　　她看了眼盘子的包子，还没等她动作，陆川夹了一个放到她面前的盘里。

　　“以后可以来这写作业。”陆川不看狄然，低头吃饭，“我教你。”

　　狄然刚才心里那念头倏然就消失了。
　　她想，又有好吃的又有陆川教她，这哪里亏了？

　　她问：“那你还会做饭给我吃吗？”

　　陆川没说话，他抬头看她一眼，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