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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笔捅纸破(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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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记得,第一次见到鹤丸国永的时候。
那时候的天空,是黑色的,充满了压抑与阴沉。
象征着失去站在阳光底下的暗堕本丸。
没有温暖,没有希望。
只有无边的寒冷,无尽的伤痛。
自黑云坠落的磅礴阴雨,连绵不绝的淋着躺在地上的人与物,洗刷着沾满本丸鲜红色的罪。
他拖着日夜被妖堕啃噬的残壳,从禁忌之地出洞,清理糟糕的局面,亲自斩首身心堕落成妖的刀。
当三日月的太刀,穿透了最后一个同期的暗堕付丧神。
对方忽然笑了,毫不在意自己身体因本体碎裂正在消失,满脸狰狞的堕印随着他的笑,越发瘆人,如同鬼魅一般,再无源氏荣光的风貌。
堕刀笑看着尚且清醒的他,感慨着说起往日的生活,满含怀念,像是跟老朋友一样的交流,转瞬话里带刺的质问起他的立场,同样也意含讥笑他没有意义的坚持。
[付丧神全堕落成鬼,离的离,碎的碎,积累的怨恨与魔障笼罩在本丸永不消退……
在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地方,你还在守什么?]
……
罪刀留下这样的话,阖上极为压抑的眼瞳,堕化的身躯变为齑粉,遗留一地刀片。
纷乱戈然而止,只余雨声淅沥。
三日月一动不动的,发了很久的呆。
许久,他动了动唇,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啊,他忘了,他早就不能说话了。
三日月的目光落在碎刃之上,想到了那些遭遇人类折磨而痛恨绝望渴求解脱的可怜刀。也想到了那些罪刀满腔宣泄仇恨痛苦而被无辜受累的人类。
连锁的仇恨,一代传着一代,形成了不可解的死结……
这样无望的本丸,还有值得保护吗?
那个人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失望了?
三日月感到苦闷,胸腔被腐蚀的疼痛,越来越不好受。
他仰望着阴空,淋着雨,少见的,迷茫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青年的笑声。
很熟悉的,亲切的,有种喜爱恶作剧少年的清朗高调,一听就很抓耳。
三日月往声源回身,往上看,就看到了那棵枯萎的树干上,坐着一位看戏的白色付丧神。
他肩搭水墨纸伞,雨落伞面。
伞下的大片阴影,笼罩在付丧神青年精致俊美的脸、如雪白发、还有白鹤羽翼般的战衣,色彩沉郁,印象如浓夜一般,连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渲染成忧郁的冷白,给人一种水墨画的美感,如云似雾。
[三条家的,你看起来很不好受呀,需要帮助吗?]
白发青年付丧神单手撑颌,支在膝头,看好戏似的翘着二郎腿,举止吊儿郎当。
而倒映血骸残忍一幕的金色瞳仁,迥邃晦暗,窥其眸底,如同寒冬凝结在湖面上薄薄的冰,丝纹不动。
在与他对上视线,鹤丸国永眨了眨金色瞳仁,渐渐地,嘴角勾起一抹幽迥的弧度。
[我有可以让你回到以前的办法噢,且不会被反噬,也不会被暗堕,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能真正的去改变你想要的……]
[目的。]
三日月直接用刀尖在雨淋湿的泥地划字。
鹤丸国永转换潇洒的撩一下额前的白发,[我作为可爱又受欢迎的皇家御物、充满爱与正义的化身,为了阻止邪恶之花的发酵,当然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啦。]
[……]
鹤丸似想什么,噗嗤地自顾笑了起来,[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不要这么戒备嘛。其实呀~我在找一个人,只不过感觉过程太无聊了,不如增点料让未来更加难以确定且充满惊吓。]
他翻跳下树,溅起水洼,泥水玷污了那如洁白羽翼一般的袍袖,男子没有在意,弯起嘴角,朝三日月伸出手。
[我在帮你呀,三日月。]
[这样的机会,你确定不要么?]
……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的交流。
三日月接受了。
他见过五条家的鹤丸国永很多次,但是这振给他带来的感觉迥然不群。
而他,明知如此,明知这可能会使他万劫不复,他仍然接受了鹤丸的诱引——为制作法阵葬送了许多三日月宗近,献祭无数刀的残骸与余魂……
他难以拒接。
因为,他怕。
怕自己再也等不下了。
而在这样黑暗与血的荆棘之路,越走越远……
幸而,他等的人终是回来了。
归来之处,荆棘丛生。
容貌虽不同,但灵魂依旧是那个人。
身似修罗,带着相如刀剑一样锋利又坚韧的意志,斩断了不停覆辙悲剧的重重连锁。
将已然放弃自己的他给重新拉了回来,又一次的,救了他……
自然而然,停滞在过往历史的情感死灰复燃。
与此彼时,他也发现,鹤丸的目光也跟他一样,倾注她身上情感并不比他少的样子,
甚至更加深沉。
忽然,他想到鹤丸曾经说过他在找人的话,也许他想找的人也许是她吧。
那为何,他要隐瞒?
假像浮出水面,真相藏于记忆。
三日月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本不该忘的,经主公的提问,他才幡然醒悟。
命途更轨,时间回溯,改变未来,改变命运。
三日月不知鹤丸国永是如何得到回溯时空的阵法,但是,既然鹤丸知晓,也熟络法阵,那他大有可能使用过……
“呐呐!三日月三日月,快醒醒!好像出事了!”
双肩猛然被摇动,三日月睁开美丽月纹的蔚蓝眼眸,入目所见的是眼前银灰发今剑皱着小短眉、满是焦虑的稚嫩小脸。
“不知怎么回事,狐之助好像死了!”
三日月闻言,眼神微凝,掀开被褥,去跟着今剑看个究竟。
*
本丸,大殿堂。
此时,几乎付丧神都集中在这。
灯光,透过张开垂落的御簾,形成格子方形的光影,落在外围的付丧神身上。
三日月进堂内,遥见刀男们或坐、或蹲、或站的围着中心的一小圈空间,内圈短刀最多,中间肋差打刀跪坐着伸长脖子看,外边是散乱的太刀和枪。
众刃的焦点,全集中在笑面青江的手中拎着淡淡体型的透明灵体——狐之助。
这还是一开始是笑面青江发现的,作为斩鬼刃的他对幽灵怨鬼比较灵敏,也有可能他在二楼打扫离的比较近的缘故。
他最先察觉到本丸里传来一股幽灵的气息,一下子警惕了起来,连包裹头上的白头巾都没摘,就这样从白围裙的肚兜掏出本体,上楼查看。
靠的越近,幽灵气息更清晰,还能听见一声像小动物般的幽怨抽泣。
青江循声细找,从漆黑角落找到了正在自闭而面壁的狐之助,还是灵魂状态的。
据狐之助所言,它当时被不明强大的东西霸占了身体,驱逐出体外,胆小的躲了起来了,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它发现自己永远跟身体断开了联系。
这代表着它的身体已然死去。
去到现场,铃铛也不在,身体都被销毁了,也仅有一滩血。
哦,太草了。
狐之助苦逼了,慌了,泪了,原以为自己会很快回到身体,没想到它的身体直接被玩死了!(狐之助:不是自己的身体就可以一点都不珍惜的吗混蛋!!)
唉……惨,真惨。
它出身商业型最下等的人工式神,刚诞生没多久就被扔进暗无天日的漆黑本丸,成天听令那些大人物,为他们做事,干最苦的活,背最黑的锅,任劳任怨,还摊上了那个比神明强大的系统大人,还时不时被控制了大脑中枢,连自由都失去了,如今,它都没做啥坏事就gg了。
狐之助想想都替自己鞠一把泪。
作为狐生而言,我太难了。
结果它都这么惨了,居然有刃质疑,“若有强大的东西存在,应该会有刃察觉到,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他为什么单单找你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
按你的意思是想说我在骗你们么!?
狐之助心中那个气呀!着实再也忍不下去了!
它告诉他们有强大的存在叫做系统,不仅操控它,还控制着审神者大人,束缚她的自由,告诉他们时之政府里有人在袭击审神者大人,需要有人支援她,告诉他们审神者大人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善后工作。
反正它横竖都是死,干脆它把一部分的真相告知刀剑们,想让这些刀剑去时之政府帮一帮她,狐之助真心觉得那个少女一个人撑到现在太辛苦了。
狐之助一边努力解释着系统的存在,一边心里忆起平安京的烟花夜晚——算起来,审神者大人还是很好的,她把炸豆腐都给它吃了,还温柔的摸摸它,给过去的友人回信都是隐藏真心的拒绝,说什么我很好很快乐呀,都是骗人的,明明她……在被那个强大的系统控制的时候,连它都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瞬间爆发而出的失控情绪,暴怒、恨意、痛苦与孤援无力……
可那时候偏偏没有谁能帮她,谁都不在她的身边,她也没办法对外求救——
不,也许她不会说出口,可能她说了又能怎样?
谁都无法理解,谁都无法发现,谁都无法帮助,还会把无关者牵连受累。
……她留下了刀帐或许就是这个理由吧?万一遭遇不测,她宁可当抛弃刀剑的背信者,也不想给不相干的他们造成连累吧?
一想到那般地步,狐之助萌生出一股偏向帮她的念头,只是它没有能力了,可她的刀有——
“……如果我所言的那些让各位殿下您们感到不快,狐之助很抱歉。同样也为过往对您们的偏见与苛刻,而感到抱歉。狐之助无法反驳自己曾经的行为,所以我认错……”狐之助抬着头颅,朦胧的兽瞳一个个看向刀剑男士们,第一次努力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但是,这一次,能否请您们相信我……能否请您们借出力量……能否去帮一帮审神者大人啊……”
“我也知道,请您们出动是违背大人的命令。”它颇为伤感的说,“只是,玉过硬则易碎,相信作为陪伴人类长久时间的您们也是明白的,再怎么坚强厉害的人类,经历所坚持、所信仰、所执着的事物遭到一举摧毁之后,一切皆成绝境……”
“狐之助实不忍看见审神者大人她…变成这样……”
……再一次的孤立无援。
狐之助垂下头颅,灵体的存在越发薄弱,笑面青江的手都碰不到它了,它直接掉下。
跟兄弟坐前面的平野藤四郎反应比较快,下意识地想要接住,灵体却从掌心穿过,如树叶一样轻飘飘落在榻榻米。
平野藤四郎一怔:“狐之助它……”
“它快不行了。”笑面青江接过平野的话,微垂下眸,墨绿色发丝盖过的右侧红瞳,平静的目睹着这个脆弱的灵。
这也是理所当然了。
虽然他蛮惊讶这个超越时代的高科技结合高级阴阳师共研的人工式神,居然在模拟人类的自然情感的期间能自发衍生出“自我”的思考和“本我”的情感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一般像那样拥有自我思考的物种,迟早会跟他们一样,以衍生的方向不停的发展,受到身边接收的情感、情绪、触动、感知等影响,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到最后的凝聚成了一颗“心”,形成了拥有意志的“灵魂”。
但是躯壳是灵魂彼此相系的重要容器,是存活于物质世界中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身体的死亡意味着灵魂的衰亡。弱小的灵魂没有了容器与执念则会渐渐地失去能量,覆灭于天地间,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更何况区区人类做出来的产物——
“它能坚持至今,已是很努力了。”
笑面青江一副哀叹怜悯的样儿,心里没有多大波澜,毕竟他跟老时期的刃一样经历了太多的黑暗,心难免也会冷漠了许多,黑一些,即便脱离以前的日子,也难以摆脱阴影,恢复初心的纯粹;
而新一届的付丧神不一样,他们没有暗堕过的阴霾,没有被绝望折磨的历程,他们的心向往着光明美好,充满了希望与正能量;
也因为他们这种特性,在跟他们接触相处间让受过伤的刃感受到了温暖,就像充满阳光挥洒入旧时期付丧神的心窝之中,感觉生活在渐渐变好,变得温暖,他们也渐渐地变好,变得跟普通本丸一样普通的生活,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可否认,这些变化都是那个审神者带来的。
可是,并不代表他会忘了以前狐之助恶劣的行径与被施加的伤痛。
笑面感觉到衣角被拉动,偏头就看见小夜左文字小拳头紧紧攥着他的军装。
“难道就没有办法救救它了吗?”
其他短刀也隐含期望的眼神、或干净的眼睛忍蓄着泪花望向他,有的刃也为狐之助而露出忧心,皱眉。
笑面青江微微一愣。
——[有些事情忘不掉也没关系。]
想到曾经的一个对话,笑面青江动了动指尖,回看小狐狸式神的透明灵体,墨绿色发丝垂落在大半张脸,微垂着左侧金瞳。
——[做不到的话可以别做,不必勉强,我也没特别要求你们去忘记。]
坐姿端正的少女低垂眼眉,疾笔书写着文书很忙的样子,对于他玩笑也好疑问也罢,也没有敷衍,思考过认真回答他的话。
[况且你觉得,单忘掉痛苦,而记住快乐的事,真的就能变得越来越好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这样就好。那不过是逃避痛苦的借口。等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又会在同一个错误上栽跟头。]
[因而忘不掉也没关系。]
[正因为痛过、伤过,才更明白痛苦的意义所在,看清了一些人一些事。]
[也因为痛苦,才会认识到错误,有清醒的自我认知,你们才能改过自新,从头再来。]
少女向前倾,转而笔端对准他,一下又一下地戳中他的额心。
[所以啊,别面对新刀就觉得自己黑泥过跟他们有区别,这没什么好自卑的,况且,你和你的同伴都有进步,这些进步都是由过往的经历来推动的,你们都一样的,OK?别想太多蠢B事,既然是男人干脆大大方方放开点不就得了。]
她坐回正位,好看的脸蛋绷成严肃的老头样,目光犀利的看他。
[好了,你的话我都回完了,现在轮到我了,我问你,你的地都锄完了吗?你的演练做完了吗?你自己的衣服洗了吗?不要在这笑眯眯的学刃偷懒!]
*
“笑面先生?”
就短短几秒的发呆,墨绿色高马尾的青年想到了什么事,大掌抓顺着斜长的墨绿色刘海向后撩开,露出一双红与金的异色瞳,笑容明显真实而温和的笑了起来,说:“真是……办法有是有的哦。”
短刀听见好消息,正要露出大大的笑脸,就见这个墨绿色高马尾青年拿出自己的肋差本体贴向透明的灵体,说:“一定很难受吧,撒~快进去我的里面吧~里面会让你很舒服的~”
“……”
石切丸一个没忍住,把用于祈祷的御币直接砸在笑面青江后脑勺上。
等看见狐之助的灵体钻进了笑面青江肋差,才很快明白对方是大方借出本体给狐之助寄宿灵的地方。
至于他脑袋上的一块肿包,石切丸他什么都不知道。
“啪——”地开门,外面纷飞乱吹的寒冷风雪,瞬间卷袭了整个大堂,吹得掌灯的烛光摇曳不定、明明灭灭。
“一、一期哥!大家!不、不好了——!”
极力奔跑过来的是栗田口家五虎退,他整个人被冷风吹得打哆嗦,衣服有些乱,淡金色短发凌乱乱翘的,一看就是在外面一路狂奔过来的,不管气喘吁吁还是脸冻伤的红裂,五虎退就紧紧抓着大家长的制服,忍着朦胧的泪眼说。
“鹤丸、鹤丸先生他要离开本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