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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花月·之二 ...

  •   上天似乎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只不过有些玩笑无伤大雅,而另一些却充满了恶意。

      十六年前熟悉的一切天翻地覆的时候,薛绮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现在则再一次感受到了相似的无能为力。

      先帝元后方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中的三郎君前一天夜里喝醉了酒,失足从酒楼的楼梯上摔落下来,不过三五级台阶,却倒霉地摔断了脖子。

      时间赶得极巧,但也只是极巧,来龙去脉再清晰不过,事发时周遭相识或不相识的食客少说也有十几人,甚至还有人想去帮忙却空扯下了半截衣袖,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任何人为或阴谋的痕迹。

      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此中断,在薛绮眼中,连承恩公府门外高悬的惨白灯笼仿佛都透出了几分嘲讽意味。

      在往来吊唁的人流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不合时宜地站得像个傻子。

      真心或假意的哭声从门内一路随风飘出来,薛绮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在承恩公府下人们狐疑的眼光中,她心不在焉地慢慢往回走着,但刚出巷子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轻呼:“凤亭?你也是来致哀的?”

      声音很熟悉,薛绮回过头:“司法丞?”

      司湛走过来的步子一顿,整个人都好似倏然落寞了几分。

      他的目光从薛绮脸上滑下去,停驻在脚下平整得乏味的地面上,低叹道:“凤亭,是我对不住你,但……”

      “司法丞,”薛绮淡淡地打断他,“谈不上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我道不同罢了。我还有正事,若你只是为了闲聊,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就在这几句话出口的同时,薛绮心头一阵轻松,一种难以形容的释然感让她浑身好像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前一日萧涵赌气地对她说出“道不同”三个字的那一瞬间,她难受得像是快要窒息,可现在,换了一个人,她却可以平静地面对同样的几个字。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完全放下了。

      无论是过去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又或者是始料未及的背叛,终于再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一点波澜。

      司湛并没有如此平静。

      但他却也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一句。

      确实,对他而言,纵有娇妻美眷在侧,纵可平步青云名利双收,到底意难平。可也仅仅是意难平罢了,他清楚自己的出身,清楚生活的艰难,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无论是家人的平安还是自身的抱负,都不是区区一个清水衙门里的低品女官能够给他的。他没有选错,也不曾后悔。

      久久之后,司湛叹了口气:“是啊,道不同。”

      他有心想要问问薛绮,那个看起来别有用心的男人有没有待她不好,又或者她这几日在忙什么,此时特意来到承恩公府又是为了何事,但话到嘴边,却又发现自己并没用探寻的资格。

      却没想到,薛绮琢磨了一会,却主动开口了:“司法丞是要去吊唁?”

      司湛赶紧回过神来:“是,毕竟我岳家也算与承恩公府有点姻亲关系。”

      京中高门大户的姻亲关系从来就是一笔烂账,陈年的蛛网似的理不清楚,薛绮便也没仔细问,只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事要查,事涉承恩公府,但此时……”她扬了扬下巴,瞥向占了大半条街的广大宅邸:“此时显然不太方便,他们家的人大概也不会欢迎刑捕司的人去添乱,所以,若司法丞与那边能攀上些亲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帮忙去问几句话?”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空手套白狼,薛绮斟酌了下自己的积蓄,肉疼地许诺:“等案子了结,我必定找个好地方设宴致谢。”

      司湛不禁失笑,在他的记忆里,好似从五六年前他刚认识薛绮开始,她就是这副穷酸又小气的模样,也不知她是有额外的开销项目还是刑捕司单单克扣了她的俸禄。

      这样想着,他笑道:“不必破费了,你有什么事,我帮你去打听就是了。”

      薛绮“嗯”了声,看不出是不是松了口气,余光扫过从身边走过的一行车马,抱臂等了一会,待人都走远了,才道:“我想知道的是,十四年前的二月,当时任御史中丞的祝尧臣家中设下的春宴,都有谁同承恩公府三郎君一起?”

      她摆摆手,制止了司湛想要出口的问话,又说道:“时日久远,就连方家三郎自己也未必记得这些细节,他这一死,恐怕更无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得到实信,但若有机会,还请你帮我打探一下,十四年前都有什么人与方三郎走得近。尤其留意比他年纪小几岁、地位也差一些的贵族子弟。”

      听到“十四年前”这样的字眼时,司湛便若有所思,毕竟当年的血案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但他并未点破,只低声重复:“与方三郎走得近的官宦、勋贵与宗室子弟,并且可能去过祝家春宴的,可对?还有别的要求么?”

      薛绮摇头:“暂时没有了,多谢!”

      日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炽烈起来,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承恩公府虽然不复方皇后在世时的荣光,但毕竟不可小觑,居住得远的、消息不甚灵通的人家没能赶在最早一批过来道恼,却也不愿意磨蹭成最后一个,此时都心急火燎地亲自或派人过来,一时间宽敞的巷子几乎要变成熙攘的市集。

      眼看着此处已不再适合谈话,薛绮适时后退一步,拱手道:“不耽搁司法丞的正事了,我等着你的消息。”

      司湛抿了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回了一礼,便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待薛绮到回到刑捕司的时候,正好张勉又不在,院里也静悄悄的。

      但刚进第二进院子后面的后罩房,就隔窗瞧见陈符正盘腿坐在里间值夜用的榻上,捧着半只甜瓜吃得满手都是汁水,萧涵微笑着站在他对面三尺有余的地方,身边桌上也放着一只盛放甜瓜的盘子,里面瓜果一口未动。

      薛绮打开帘子:“咦,老陈,你的事情办完了?”

      说着,拿起一旁的小刀,三两下将甜瓜削了皮、切成小块,又用竹签叉起一小块递到萧涵嘴边。陈符纠结出一脸快被闪瞎了眼似的痛苦之色,闷闷道:“办完了,也没什么好问的,有用的不过是他和那失踪了的秦二的关系,可王三文真是个……嗐,真是个只值三文钱的傻货,气得我差点没捶他一顿!唉,不说他了,我听玄泽老弟说你们现在查出点眉目了?”

      听别人的挫败,薛绮还能稍微幸灾乐祸一下,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她就轻松不起来了,沮丧道:“别提了,那方三郎昨晚上死了!”

      “死了?”萧涵一怔,显然不曾料到还会有这样的可能,迟疑问道,“是咱们的意图泄露?”

      薛绮苦笑:“应该不是,大概是单纯的倒霉。但我托司湛去跟那些官宦、勋贵子弟打探消息了,兴许还有旁人记得一点线索也说不准。”

      “哦?你见到司湛了?”萧涵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却紧接着别开了脸,拒绝吃薛绮又递过来的甜瓜。

      薛绮手转了个弯,把瓜肉塞进了自己嘴里,这才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含糊不清道:“乖,别胡闹,我见到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还要挨个吃一坛子飞醋不成?”她拿竹签子指了指对面的陈符:“你看,这就有一个,去年剿匪的时候,我俩还在一个雪窠子里睡过呢!”

      萧涵目光微微一闪,七情还没上脸,陈符已经被狗撵似的蹦了起来,表情活像是个被污了清白的大姑娘:“哎哎哎你别瞎说,什么叫睡过!那是蹲守的时候为了保存精力,两人一组轮着歇息好不好!萧兄弟,你也管管你家女人哪,她这么胡说八道,哥哥我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他委屈得太夸张,萧涵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十分诚恳地表示爱莫能助。

      等他出去了,薛绮才正经下来,问道:“你这边怎么样,可有进展?”

      萧涵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我本来以为是好消息,但若方三郎意外身亡了,恐怕就变成坏消息了。”

      他说得像是哑谜,薛绮却听懂了:“没有其他人符合明觉的描述,所以可以确定她在春宴上见到的人就是方三郎,这本是好消息,可方三郎一死,线索中断……确实还不如多几个人选,或许还能有点希望!”

      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抱住萧涵的腰,脸在他胸口蹭了蹭:“如此一来,就只盼着司湛那边还能有些进展了,啧,真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一提到司湛的名字,萧涵的表情立刻就阴沉下去,却忍住了没说话。

      薛绮抬头看他一眼,觉得他这吃醋又硬撑着不承认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踮脚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小贼放心,我们家家风好,不兴三妻四妾的,我要你一个明媒正娶的大房就够了!”

      萧涵顿觉无话可说。

      两人很是腻歪地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甜瓜,把洗完了手要回来的陈符又吓得沿着窗根溜走了,这才觉得歇得差不多,萧涵道:“方才等你的时候,我自作主张请陈兄他们又去查了些人的现状。”

      京中不比别处,官衙中自有储存百姓户籍之处不说,这些人口户籍的信息也更新得比地方上更频繁,差不多每年都要根据变动重新登记一番,因此想要查人并不费力,只是不知他查的是什么人。

      薛绮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萧涵笑了笑:“‘惜花客’案中凶手共有十一个目标,除去刘冰,我请他们帮忙查了一下剩下十人是否还有家人亲戚在京。”

      “哦?”薛绮点点头,赞许道,“确实该查,免得上门时扑空,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可查出什么结果了没有?”

      萧涵从果盘边拿起一张纸,递了过来,上面是各有关之人的姓名住址。

      薛绮飞快地扫过,不由一愣:“这么少?!”

      萧涵无奈道:“我也没有料到竟会如此,但细细想来,家中遭逢那般惨事,父母支撑不住又或是想要离开这伤心地,也实属寻常,更何况,已经十四年了……”

      十四年,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个懂事明理的少年人,也足够当时尚在壮年的一对对夫妻在思念中将残余的生命消磨殆尽。

      十一名受害者,如今还有亲人在京中的,仅剩三人而已。

      除去广平伯府,便只剩了姓贾与姓米的两家。

      唯一稍微值得欣慰的是,留下了血脚印物证的,正是在贾家女遇害的现场,而当时在场的她的未婚夫,如今也仍居于京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花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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