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花月·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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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徽被绕懵了，按着脑袋琢磨了好一会，突然问：“等等，师姐，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这么玄乎呢？”
薛绮：“嗯？”
许徽在心里措了措辞：“我的意思是，万一，那窗户就是不小心开着的呢？它会不会和案子根本就没有关系……”
出乎他的预料，薛绮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来：“恐怕不会。”
“为什么？”许徽又是一愣。
“因为整个案子的设计。”薛绮笑容褪去，目光冰冷，“无论凶手是内贼还是外来，他都筹备良久，先等待时机，再截信，而后潜入，按部就班杀人毁尸，布置现场。说到现场，你再仔细看看，除了坐榻，其他各处丝毫不见凌乱，便是榻上，也连隐囊都不曾掉下来一个，唯一不够平整的，便只有被压在死者身下的软垫。而长榻位置正在进门便可直面之处，开启的门窗从各个角度对向陈尸之处，让来人能够毫无阻碍地清晰观看到死者惨状，这一切的安排都井井有条，让人在震惊于场面血腥的同时，也能够清晰感觉到凶手对于死者、对于整个现场的掌控欲/望。这样一个凶手，若非是出于意外，又怎么会甘心在精心设计的‘作品’之中留下败笔？”
许徽从未听过如是论调，一时听得呆住。
薛绮又道：“你知道每个人的签字画押都各有不同，因此可用来确定身份，而犯罪之人也有同样各具风格的‘签名’，通过犯罪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显露出来，往往可以作为他不同于其他犯人的特征，甚至可以由此反推出犯人的某些性情与行为特点。”
风华山子弟偏重刑律与世情的研习，而蟒山的后生学的东西大多是拳脚功夫，但即便如此，许徽长了二十年，也不是对前者一无所知，可如今薛绮这一番话却是他闻所未闻的，在心里来回叨咕了几遍，觉得像是明白了，却又像是没有参透，便讷讷道：“就像是萧兄，咳，萧涵从不伤人命？”
薛绮：“……”
这倒霉孩子怎么还对那脑子有病的疯贼念念不忘？
半天，她无奈道：“是，但也不仅如此。”
见对方茫然不解，便耐心解释：“能摸进守备森严的宅邸，又能预先找好后路，无论情况再危急，都可全身而退，可见缜密细致，这样的人通常谨慎惜命。不惧惊动警戒，不吝以命相搏，纵然身受重伤也面不改色，这样的往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亡命徒。可他却兼备以上两种特质，细致却又疯狂，凶狠却偏偏不伤人命，这样的矛盾之处，必定是特殊的经历与心态造成的结果，这才是他与其他大盗飞贼全然不同之处，对我而言，也才是他犯罪的‘签名’。”
这不是风华山中前辈教导的内容，而是十几年前那场要命的大病之后突然钻进她脑子里的片段，不仅模糊，更多有缺失，但好歹算是条隐隐约约的线索，数年办案下来，被她按着自己的思路渐渐补全成了一套独特的道理。
就像她记忆里其他凌乱的碎片一样，在世人眼中不成章法，幸而尚算好用。
譬如此时，许徽显然已被她给唬住了，恍然大悟地拊掌道：“这么说起来，那后窗居然还真是个关键！”
说话间，方才急匆匆离开的一众衙役又脚不点地地先后跑了回来。
当先的是那叫做王钊的小个子，他个子虽矮，腿脚却极快，跑到门前草草一行礼：“大人，小的去查过那丘大了，他年纪不大，风流韵事倒不少，二十八日午后正趁着不当值，正和一个叫做珠儿的小丫头鬼混呢！除两人以外，此事还旁有证人证实，应当不假。”
见薛绮仍不说话，他又道：“小人也问了，那丘大无父无母，独自一个，除了几场露水姻缘以外，平日也没有什么亲近之人。”
“便是难以找到什么人去替他截信了？”薛绮喃喃道，“这么轻易便排除了一个？”
虽这样说，但她却并未显出过多的诧异，反倒点了点头：“也对，他既然能和人鬼混，便不像是他了。”
“师姐这是从何说起？”许徽大约是觉出了自己的天真，立志要将事事都问个清楚。
可谁料，薛绮这回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不多时，去询问张春和孙刘氏的两拨人也回来了，询问的结果，孙刘氏当时正在当差，从午饭过后的一个多时辰里，都和另一人一组，两人素来有些不对付，因此相互较着劲，都不敢松懈，更别提与人闲话甚至私自离开了。这样一来，她的嫌疑也大大降低，便只剩下了张春。
而张春……
姚中信两道浓眉死死拧着：“他跑了！”
说着，他向旁啐了一口：“他娘的！老……咳，小人竟然让他摆了一道，白日里看他一副龟孙子的德性，没想到手脚倒快！做出一副关门闭户睡大觉的模样，结果早就爬墙跑了！小人在左邻右舍找了一圈不见他的踪影，他娘子也一问三不知，只得先回来禀报大人您，还有几个弟兄正在他家搜着呢！”
话音未落，远远跑来了个差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道：“大、大人！班头！找到啦，找到啦！”
姚中信一喜：“找到人了？”
那人气还没喘匀，连连摇头：“不是，人没找到。”不等人催问，便又连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找到丢了的信啦！”
“拿来给我看！”薛绮排众上前，从来人手中接过那张纸。
那是张极为简单的小笺，不像是郡守千金用的，反倒像是街边笔墨铺子里一抓一大把的大路货，上面用娟秀却略显死板的小楷写了很是直白的一行字——今夜子时，君可来否？
落款没有姓名，更无印鉴，只在角落里注明了当天的日期，想是怕人认错了“今夜”究竟是何夜。
薛绮偏头探寻地看了许徽一眼。
他也识时务，将那小笺接了过去，翻来覆去仔细瞧了瞧，点头道：“没错，是容娘给我的！可，这怎么会在张春手里？难道真是他？！”
薛绮不答反问：“这信是青葳写的？”
许徽愣了愣：“是。”又指着其中几个字说道：“青葳写字有个习惯，凡是撇的笔画，都拖得极长，但捺却总收得仓促。容娘也怕这信万一被人拾取，从不自己动笔，只让丫鬟代劳，久而久之，我便认得了。”
如此说来，这封信确是丢失之物无疑了。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简单么？
薛绮轻轻吁出一口气，抬起头时，面上已又恢复了万事不经心似的平淡：“画像通缉张春。”
“可是师姐……”许徽却欲言又止。
薛绮：“嗯？”
许徽搓了搓手，脑袋低垂：“那个，你方才说的疑点还没弄清楚，真的是会是他干的么？”
他虽然想要给庞秀容报仇，却不想随便抓个人了事，更不敢胡乱冤枉好人。
薛绮却“嗤”地笑了：“谁让他跑，活该！”
俨然一个混不吝的女霸王。
许徽一哆嗦，突然想起了她拔刀捅人一气呵成，连眉毛也不动一下的英姿，顿时摸摸鼻子不敢多话了。
薛绮慢条斯理地把纸条折好，收入荷包单独的一个夹层里，而后拍了怕许徽的狗头：“乖。”
许徽立刻僵成了一块硬邦邦的木雕。
此后一夜无话。
翌日正是三月初一，薛绮没有应李嘉之邀住到他的县令府邸去，而是在距离命案现场不远的下人房找了个地方睡下了——原本是青葳的屋子，但她放心不下重病的玉蕤，过去守夜，自己的住处便空了出来，也正因此，从潭城来的使者未曾见到她，倒先和李嘉虚与委蛇了好半天，直到当天下衙时分，才被有意刁难的李嘉如梦初醒地“记了起来”，派人带到了薛绮面前。
来人正是潭城县令唐晖的幕僚邹玉，在薛绮面前，他一如往日寡言，将卷宗呈上便不再多话。
薛绮随手翻了翻那些签字画押的口供，没看出半句有用之言，既没有人见过那位朱文斌畏之如洪水猛兽的“梁兄”，也无人认识当日先当街杀人，随后痛快抹了脖子的年轻刺客，这段无头公案便就此僵住了。
不过，此事虽然憋屈，却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薛绮放下案卷，示意邹玉落座，自己打了个呵欠：“案子已经判了？”
邹玉毫不在意对方神色中的敷衍，闻言温温吞吞地笑一声：“回大人，已经判定，因朱六郎之死难有定论，因此前事只按窃盗算，而又因罗洪生至死咬定此事并非主母主使，王氏又缄口不言，故难以判断首从犯，何况——”
“何况，若既知保管之物丢失当由朱家家财偿还相抵，则王氏此举又如同主母盗窃自家财物，便愈发令唐光耀难以决断，于是，他便索性打着‘不伤天和’的名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可是如此？”
薛绮咬着舌头学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接下了后半句话。
“哦，对了，今年正是四年一度的大考之年，”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天和不天和怕是还在其次，对你家那位唐大人来说，重要的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回头考评再因教化不力、治下重案频发而得个下等，只怕就连这十年不挪窝的县令也做到头了。”
这话就太重了，分明是把人的脸往地上踩，刚刚赶来的许徽猝不及防地听到几句，已尴尬得快要冒了汗，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邹玉却像是清风过耳，仍半垂着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大人说的是。”
薛绮目视着他，半晌，转开目光：“好了，你回去罢。”
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的许徽：“子善有事？”
却没想到，被无理刁难的时候邹玉不恼不急，可薛绮这边好声好气地送客了，他却忽地变了面色：“大人？”
薛绮连头也没回：“怎么了？”
邹玉默然一时，声音微沉：“大人特意命在下前来，当真只是为了送几份卷宗？”
说得好像他还在期待什么似的。
薛绮也一怔，终于住了脚步，思索片刻，福至心灵：“哦，原来你在和我玩欲迎还拒。”
她一句话噎得邹玉脸都青了，自己却一无所觉似的摊了摊手：“我只管破案，你是明珠蒙尘的真名士还是只会忽悠唐晖那草包的江湖骗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等邹玉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院子，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花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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