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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月·之一 ...

  •   “大人!”
      还没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艰涩之极的阻拦。
      薛绮回头,只见青葳愣愣地抬头望着她,像是终于回了魂,一脸惨白,只有眼眶红得厉害。
      半晌,她眨了下眼,水汽汇成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下来,她全身一抖,举手掩住脸面,失声痛哭起来。
      “大人不要去问了!是我害死了娘子,是我和玉蕤害死了娘子啊!”
      眼看着遮掩不住,终于松口说出了心中所想,青葳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几乎瘫软在椅子上,也不看别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薛绮做了个手势,示意差役带方氏去隔壁等候,又命李嘉也离开,而后亲自关闭门窗,坐到了青葳对面,安静地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嚎啕大哭转成了啜泣,又渐渐平息了下来。
      薛绮递过去一张素白绢帕。
      青葳愣愣接过,盯着上面角落里的绣纹发呆——那是只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凤鸟,首尾相接盘成一小团,图样并不复杂,也没有寻常凤凰的高贵华美,反而带着几分憨态可掬。
      薛绮见她看着那只鸟,便道:“是雉鸡,怎么,绣得不像?”
      青葳尚在发愣,闻言下意识反问:“不是凤凰?”
      薛绮似乎极轻微地嗤了一声:“差不多,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这话就更不伦不类的,青葳想不明白,也没有多少心力去想。很快就听薛绮温声道:“你现在愿意说了?”
      或许是之前的自责和恐惧太过煎熬,又或者是方才的痛苦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在听到这句话时,青葳居然没有惶然,反而生出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她双手绞动着绢帕,看着那小小的鸟纹随着她的动作翻来覆去地变形,终于开了口:“是我和玉蕤害了娘子。”
      仍然是以这句话为开端,但后面却增加了新的内容,青葳声音颤抖:“前天夜里,我和玉蕤根本就不在娘子身边。”她抽泣一声,继续说:“水阁地方小,除了我和玉蕤,其他丫鬟婆子晚上都住在临近的一间院子里,而前天,其他人走了之后,我们……我们也悄悄离开了。”
      薛绮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轻声道:“因为庞小娘子要见一个人,又不愿意有人在旁窥探,所以才想让你们避开,是不是?”
      “大人知道?”青葳一怔。
      薛绮习惯性地揉了揉隐隐酸痛的左腕,坦率道:“猜的。”
      她顿了顿,又说:“看到庞小娘子的住处,我便觉得奇怪,为何一个深闺弱女放着那么多好地方不住,非要住在这种阴冷的水岸边上——风景再好,时常来观赏也就罢了,整天住在此处,岂不是受罪?另一件让我觉得奇怪的事情是,一个娇生惯养又似乎颇爱风雅的小娘子,怎么在你口中却既不出门也不会友,甚至闲暇只用女红来打发时间?若只是为了掩饰易装去茶楼玩耍之事,实在毫无必要,以庞太守爱女之甚,庞小娘子想要出门并不算大事,那么你说谎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葳睁大了眼睛,此时回想起来,她也知道自己神思不属之际必然会露出破绽,却没有想到有如此多的细节都落入了对方眼中。
      薛绮松开手腕,屈指叩了下桌面:“若是再想一想甘泉茶楼的位置,这个原因就变得清晰起来了,按你们李县令的说法,甘泉茶楼位置颇为独立,地方又偏,不像是官宦千金玩耍的去处,反倒更适合让她避开熟人做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又能有多少不愿让人撞见的事情,若这事情还能让她甘愿冒着初春的冷风住到偏僻的水岸边上来……”
      她忽然问:“他们是何时、怎么相识的?”
      既然对方知道了,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青葳眼中蓄泪,表情几番变换,像是怀念,却又很快被愤怒代替,颤声道:“去年春天。那时清明刚过,娘子带着我们出门赴宴踏青,本是好些小娘子一起说笑,却不知怎么嘲弄起我们娘子来,说她自幼丧母,教养有失……娘子生了大气,带我们中途离席了。本是见时候还早,回去怕主人问起,徒惹伤心,便在别处找了个小亭闲坐打发时间,却不想领头的那人居然不依不饶,又来奚落我家娘子,我家娘子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当即和她分辩起来,可、可那人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家亲戚,竟把我家娘子推搡到了河里!而后一看事情不好,便立刻跑远了,我与玉蕤都不会水,若不是幸而有人路过来救,只怕、只怕我们主仆三个就都……”
      她说着,眼泪不住往下掉,她也不用帕子,只拿袖口胡乱一抹:“我家娘子对恩公十分感谢,又见他仪表堂堂,虽非官宦人家出身,但言谈豪爽风趣,并不像恶人,便不曾防备,此后出门又偶遇过几次,渐渐就……”
      “原来如此。”
      薛绮平淡地应答了一声,这样英雄救美、芳心暗许的情节实在太过俗套,让人在唏嘘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觉得无言以对。
      青葳道:“我们刚知道娘子的心思时,都吓坏了,都劝娘子单是‘门当户对’这一条主人便不能容他,可娘子从来都是有主意的……我对不起主人,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夫人……谁能想到,他竟然狼子野心,他、他竟敢……”
      语无伦次地说到此,她又掩面哭泣起来,似乎已经确信庞秀容支开下人私会的情郎便是突然兽性大发的凶手。
      薛绮却仍旧平静,等青葳的情绪宣泄了大半,才又问:“那人姓甚名谁,身材样貌如何,以何为生,夜间又是如何潜入府中与你家娘子相会的?”
      或许是这些年中生离死别看得多了,薛绮发现自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铁石心肠,眼见着对方痛不欲生,却只觉疲惫,连出言安慰的欲/望都没有。
      青葳呆愣地沉默了片刻,随即略过了前几个问题,恨声道:“那贼子是泅水进来的!”
      “泅水?”薛绮收回思绪,微微怔了一下。
      青葳肯定道:“正是!那贼子水性极好!府中的湖是与外头连着的,去年修水阁的时候,娘子私下买通了疏浚湖水的人,将拦在水道上的铁栏弄松了一根,好让他……”
      “让他从府外直接潜水进来?!”
      对于这位主动把固若金汤的自家凿出个豁口的姑娘,薛绮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木然半晌,赞叹道:“你家娘子当真是个致力于往家里招贼的女中豪杰。”
      古往今来,多少血案悲剧,多少家族覆灭,都是出自或蠢或奸的内贼,人都知死者可怜,但细想来却又何尝不愚蠢可悲,她突然觉得,整件案子里,最倒霉最无辜的,或许当属悲痛之下中风离世的庞老太守了。
      如此一来,两名婢女吓破了胆子也就很好理解了,任是哪个仆婢,未能尽到规劝之责不说,还听之任之地把主人往火坑里推,等到事情无可挽回时,大约都要慌乱恐惧乃至于懊悔病倒的。
      薛绮便觉得这一条线上怕是暂时挖不出更多内情了,于是令青葳口述,寻画工画下那位“情郎”的样貌,拿去隔壁辨认。
      按青葳的描述,那曾救过庞秀容一命的男人似是个江湖豪侠,自称许四郎,年纪二十出头,生得十分高大修健,薛绮不由心下微沉——此人与自己之前推断相差颇大,她对自己的判断向来是有信心的,也正因此,反倒觉得这案子似乎又开始诡异起来了。
      先是显露出与昔年“惜花客”一案相似的手法,而后又发现了令人怀疑凶手并不强壮的线索,可紧接着,死者贴身婢女言辞凿凿指证的,却是个年轻魁伟的江湖豪侠,中间还夹杂了个神出鬼没的飞贼瞎参合……
      薛绮摸摸下巴,自言自语:“越来越有意思了。”
      方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怔愣看过来,她波澜不惊地回视过去:“画上的不是那名飞贼。”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语气,方氏轻抽了一口气,却依旧咬死不露口风:“飞贼?奴可没见过,哪里知道是不是呢!”
      薛绮没有辩驳,她在刑捕司数年,与同僚相比,察言观色的手段不敢称高明之极,但看穿眼前人的反应还谈不上困难,她口中虽不肯给个准话,但看到画像时那一瞬间的放松和神色间隐晦的欣喜却瞒不了人。
      薛绮便又问:“那你可曾见过画中人?”
      方氏便更放松了,细腻娇嫩的手指轻轻掩住嘴角,眼帘半垂,语带薄嗔地笑道:“这……大人这可是在为难奴了,奴那茶楼每天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客人,就算这人真来过,奴也没法子个个都记下呀!”
      市井中打滚了十来年的老板娘很是油盐不进,宛如一块白皙诱人的滚刀肉,薛绮想了想,觉得和她掰扯下去十分无聊,便回头吩咐:“姚中信,你带足人手,换上便装去茶楼守着,见到任何可疑之人,全都拿下,等我发落。”
      “大人?!”姚中信还没说话,方氏先愣了,急忙扑到门口拦道,“大人这般,可教奴如何做生意呢!”
      薛绮却看起来很无辜,奇道:“这是怎么说的?宵小上门,只怕方娘子也会受其惊扰,差役们抓捕恶客,也是为了你好。”她全然无视了方氏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诚恳道:“都是本官应做的,不必谢了。”
      方氏的表情就更加好看了。
      姚中信差点笑出声来,他们这帮衙役素日办案,没少在方氏这里碰过软钉子,如今终于见她吃瘪,口中不说,心里却不由大乐,再看这位一副惫懒模样的巡按使也觉十分可爱起来。
      可他还没看够好戏,身后却不防被人慌慌张张撞了一下。
      姚中信一个趔趄,正要回身骂一句,只听那来人犹疑的声音响起:“薛大人,门外来了个年轻郎君,说是庞小娘子的……那个,嚷着想要见您呢!小的们拦也拦不住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花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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