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集》水上银灯

3、客鬼

　　柏西镇有余姓人，名甘，为人大胆放诞，时常口出狂言，数次言敢与鬼怪同席并脚而眠，若有鬼狐之流更佳，定要与它们暖被欢愉，多次言及此事。

　　某日，夜风微凉，余甘正要关上窗子，忽然发现外面的人没有影子，脚不着地，飘飘忽忽的到了门前，随即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什么人？”余甘故作镇定，大声问道。

　　没想到外面的鬼竟然答了话：“是客，是客，有客人到，快开门，备酒菜。”

　　余甘大为惊骇，随即灵机一动，隔门提声问道：“既然是客，为何总是空手而来呢？”

　　门外鬼高声疑惑道：“主人请客，何故索要礼物？”

　　“携礼而至乃是礼数，阁下无礼，在下不迎无礼客，请回吧。”余甘悍然拒绝。

　　次日傍晚，夜幕四合，邻人闭门，客鬼又至，手提草绳携两尾肥硕草鱼，在外大声呼喝拍门。

　　余甘见状，佯装愤然，跺足道：“是何出身，礼物竟然如此上不得台面？”

　　客鬼谓之羞赧，望手中两尾草鱼果然掉面子，“吧唧”一声撇在台阶上，随即嘤嘤竟然掩面而去，余甘开门将地上被丢下的草鱼拿了进去，本地唯有西河有鱼。

　　日久天长，客鬼终为余甘座上宾，时常被余甘拿来教唆戏耍他人，娱乐自己。

　　夜晚，余甘与之饮酒，不知不觉已经饮多，只听他嘀咕道：“旁人皆有艳鬼狐妖暖床温被，清扫下榻，偏生我这里的是贪吃无礼的鬼客。”

　　客鬼闻言托腮沉思，原是这厮嫌我这个鬼不够温柔体贴，想来是我的错处了。

　　翌日余甘回家，只见家室整洁，馨香兰芳，桌上已有佳肴等候，另有一壶温酒，客鬼坐于桌边，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内室瞧一瞧。

　　余甘见此大喜过望，想是客鬼听了自己的抱怨，当真请来了佳人绝色，真真贴心。

　　余甘转过内室来，透过垂帐见有人影晃晃，色心大起，顾不得说什么，扑上去拥住佳人，热烈的亲了上去，没成想怀中这佳人娇容甚糙，刮煞了人嘴脸疼，腰肢肥肥壮壮，连一双灵巧素手也如蒲扇一般。

　　待他心觉不对，就帐外光一看，怀中所谓“佳人”竟是个胭脂脸的修伟黑脸大汉，身姿彪悍，梳着双髻，弯弯柳叶眉，身穿黄衣，脸上两团红脂未曾匀开。

　　“公子，人家等候许久了。”大汉鬼冲他爱娇地扯了扯血盆大口，厚厚朱唇轻启，唇齿间喷出兰麝馨香，含羞带怯地朝余甘妩媚一笑，真真是个美杀了人的俏冤家。

　　余甘当即“啊”地大惊一声，如同手里抱了块热碳一般，松开手连连倒退几步，惊恐万状道：“尔等何故闯入我家？”

　　“礼尚往来，我等来为余公子温床暖被，不正是冤家你想的嘛。”大汉娇嗔答曰，黑面生春，欲遮又掩，风流妩媚的直逼得人魂飞魄丧。

　　“啊啊啊，你这丑丑……鬼。”余甘骇然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惶惶之色不可名状，面色苍白，几欲昏厥。

　　大汉见状，拂袖转身坐于塌上，抽出袖子里的临清儿绉纱汗巾，嘤嘤而泣，西子捧心状道：“公子可是看不上我等相貌粗陋？”

　　余甘不堪忍受，从地上爬起来，抬手一指二鬼，勃然大怒：“快快离开我的床榻，莫要污了我的被褥。”

　　客鬼在外听闻不堪羞辱，自外间掀帘闯了进去，急声道：“我家哥哥最是俊俏清洁，美煞了人间无绝色，尔乃何故，嫌弃我家哥哥的手艺不精，竟然也不肯他为尔暖床。”

　　客鬼口齿伶俐，声声悲凄，大汉鬼更是伤心不已，转首投进客鬼怀中，依旧低声抽泣。

　　余甘抄起桌上物什砸了过去，面色涨红，大声呵斥：“不知羞耻，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模样，也敢到我这里撒野，快快滚出去。”

　　“你这里风水实在不佳，没得人家天灵地杰，山清水秀，怎么能有江南才子佳人，有志鬼都去了那里找美人了，我若不是相貌磕碜，手艺不行，也去了苏杭之地勾搭俊俏郎君。”

　　客鬼说完，冷笑两声，站起身来，嘤嘤愤慨，携大汉鬼身子扭捏地过墙，飘忽离去，从此再不到余甘家中，余甘倍感奇异，不敢再言艳遇鬼狐之谈了。

　　客鬼生前最喜四处做客，讲求礼数，死前未能按时赶赴约定，故此时常要做客赴宴，好为人客。

　　“我就说，自此之后，他再不敢口出妄言了。”西河边，半夜月光皎洁，大汉鬼拿着红帕子坐在树叉上，媚眼如丝，晃悠着两条腿。

　　“听说了没，隔壁那个溜过来的悍妇鬼，生前是被丈夫砍死做了包子，又被丈夫女儿吃了，那家的闺女又……”

　　大汉鬼与客鬼将余甘抛之脑后，听起了水鬼最近的的见闻。

　　哈哈哈，挠头，嘤嘤嘤，人家的少女心。
大汉鬼：哈哈哈，没想到吧，奴家是个纯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