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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苏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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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镇,白梨和风破裳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日,他们打的伞坏了,送去伞铺修整,还有背的箱子,该添的东西都添置一番。
白梨和风破裳四年前来过这里,这里有个小姑娘,白梨没敢去看,毕竟她四年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十六岁的模样,也挺吓人的。
他们看见了有人坐着一顶漂亮的轿子,摇摇晃晃的走过街市,轿子旁跟着四个彩衣艳装的小丫头。
俱是高高的昂着头,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姑娘出去回来,耀武扬威的架势摆的高高,问道:“这是谁,好大的排场?”
路人回答:“那是欢意楼的头牌苏红姑娘啊,才去给贾员外家唱完贺寿曲回来。”
小苏红是这里远近闻名的花魁,人人都追捧着她,趋之若鹜,小苏红整日倚坐在楼栏上,手里拿着团扇,巧笑倩兮,戏弄着来往的男人们。
男人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小苏红成了这城里最美的一道风光,她足不出户,人人都知道她,她一言不发,但她喜欢的点心酒水却是人人皆知。
人人心里都想着念着小苏红,他们魂牵梦绕的都是那个烂水巷出来的野丫头,小苏红再也不流眼泪了,整日地笑,咯咯地笑声顺着河传过了整个城,妩媚动人,要人命的紧。
女人们坐在门口骂小苏红,一口一个小娼妇,说一句狐狸精就唾一口,恨不得把这个勾人魂的死丫头揪出来,脱了衣裳鞭打。
小苏红才不管她们呢,她们的男人捧着钱,拼命的往她眼前送,她还瞧不上呢。
白梨也跟着看,对风破裳说:“真是风情万种。”
青天白日,欢意楼里一片静谧,小苏红睡着高床软枕,她又梦见了小时候,回到住在烂水巷的日子里,总是吃不饱,半夜饿醒了就肚疼。
半夜时分,街口苏七家的悍婆娘又追着他打了,他们家里半夜都没消停,这是个肥硕而有凶悍的女人,街上的人都在看热闹,这是杨梅斜街上经常有的事情。
“昨夜娘又在打爹。”
街上的人听小苏红不知事的,学着自家昨夜的战况,有好事者就兴致勃勃地追问:“你爹呢,你爹挨了几下?”
“这次爹没挨几下,爹咬了娘的嘴,娘怕了,就没打爹了。”大家都互相示意的笑了,谁都懂是什么意思 ,他们听到了想要听着,打发了小苏红去买饭。
小苏红跑到街里的摊子上,娇娇嫩嫩的嗓音说:“爹叫我来买一碗豆腐脑和三个包子。”
“今个儿怎地变成你爹了?”豆腐脑摊子的小贩说,往个儿都是小苏红的那个悍妇娘差她出来的。
小苏红嗓音脆脆道:“爹说娘还没起,早买了不惹娘生气。”
小苏红才不在乎娘怎么样了,她娘不喜欢她,嫌弃她是个毛丫头,经常打她,和打爹一样的,还经常脱了她的衣裳,用细细的藤鞭用力抽打她的脊背。
小贩问她:“你的娘亲呢,今天咋没出来了嘞?”小苏红的娘最是爱热闹的,往日里一早就出来和街上的妇人们在门口做活闲话。
“我不要管的。”小苏红脚下趿着鞋子,露着后脚踝,瘦溜溜的,她吸了吸鼻子,怀里抱着大碗出来买早饭。
街上谁都知道,苏七家的悍婆娘从来不早起做饭的,也不出门买东西,天天就叫一个小丫头片子跑来跑去。
“丫头,今天怎么不买豆腐脑了?”
“爹说我们今天吃肉包子,油很肥。”
小苏红眼巴巴的瞧着苏老七,瘦骨伶仃的小身板,眼睛里发出光来,可怜巴巴的,她馋极了香喷喷的肉包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次。
人人都说苏老七转了性子,知道疼闺女了,别说,苏老七的闺女模样长的标致,以后长大了无论怎么,给人做媳妇是不亏的,光是聘礼就能收回本来。
小苏红的脸上胖了点,似乎是肚子里有油水了,小脸小嘴也油乎乎的,也没听苏老七的婆娘半夜再闹腾了,这一家子看来终于是要消消停停的过日子了。
小苏红总是做噩梦,她日渐消瘦下去,扶风弱柳,她越发的风情万种,自鸣得意。
过了两天,苏老七偷偷摸摸的带着闺女出门了,转脚去了这城里的烟花巷子,他把闺女搁台阶上啃肉包子,自己和老鸨谈价钱。
“小苏红,你爹是要卖了你吗?”白梨悄悄凑了过去,她递给小苏红一块梨膏糖。
小苏红从小到大还没吃过呢,一把接了过来,塞进怀里点头说:“是。”
白梨笼着衣袖,问道:“这样该怎么办?”
“不知道,爹说以后听话就不会饿死。”
“你娘还在打你爹吗?”
“是的,爹说他很疼,还哭了。”小苏红点点头,小声的说。
“我家里也有了肉包子,很多肉呢,特别香,哥哥,以后我拿给你吃。”白梨听了她稚嫩的童言童语,尚且不知道,这世间对她带来什么样的险恶。
白梨握着手指叹了口气,这孩子真的是,还什么都不懂呢,以为自己能再回家去。
小苏红又说:“我没看见过莲花,爹说莲花很好看,又香又好看。”欢意楼的后面有一方莲花池,淡紫色的花瓣,喷香扑鼻。
小苏红一口一口的咬着手里的肉包子,也不知是懂或者不懂,她跟着爹出门,被爹送进了欢意楼,她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她坐在门外和白梨偷偷说:“爹说我卖相不错,能值好多银子。”
白梨颓然压在心上,他很可怜小苏红,说:“多么可怜的女孩子呀。”
风破裳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呢,又是如何难以忘记的温柔呢,就像满山的红花开了,又飘落了崖谷。
小苏红被卖进楼里的第二天夜里,苏老七夫妇就趁夜静悄悄的搬走了,街坊都在骂这对狠心的夫妇,明明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偏偏要去卖女儿做娼女,这是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鸨说,小苏红嗓子其实不错,模样也算是标致,日后能成楼里的新的头牌,作为摇钱树来养着,等她十六岁就能接客赚钱了。
小苏红变得白了,皮肤又白又嫩,真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她学了楼里姐姐们的妩媚的神情,也学着她们的烟视媚行,媚眼如丝,涂抹上红艳艳的嘴唇,娇滴滴的咬着唇,向岸边的行人看过去,嘤咛一笑。
她心里欢喜呢,有了自己的琵琶,还能跟着姐姐们学了好听的曲儿,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嗓子里能唱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她在等她的第一位恩客,她沦落烟花,死后也赎不清的清白,那些年的小苏红呀,早已经是
“新人琵琶抱,待客怜香蕊。”白梨听着风破裳叹了一声,他瞧着小苏红也觉得可惜。
远远的,听见小苏红轻笑了一声,有路过的男人赞叹了一声:“呀,这可真美呀。”
不知道在说河岸的景色,还是欢意楼的新头牌小苏红。
四年前,他们走的时候,小苏红正坐在那船头卖唱呢,抱着新琵琶,一句句的新学会的曲调,懒懒的带着一点缠绵的尾音。
她年纪尚小,风情没有的,唯有的就是质朴如清泉的嗓音,唱着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又待人垂怜。
过了两天,伞铺送来了修好的油纸伞,他们收整一番,就可以重新上路了,白梨又去看了一遭小苏红。
小苏红很闲,教新来的女孩子们唱曲儿,白梨听了两耳朵,嗓音不如从前清澈了。
小苏红不知道有人来瞧过她,她一边教小孩子唱曲儿,一边响起小时候,还记得经常有人围着她喊:
小苏红没有娘,娘是个悍婆娘,母老虎,臭老鼠,生出一个小老鼠。
她在家里却像一只过街老鼠,这样的娘,真不如没有呀。
她想,真不如没有呢,后来,真的没有了,再后来,爹也没有了。
那一天的肉包子,是她这辈子吃的最香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