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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空想主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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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舟白走后,她的小跟班也不好意思不走,李小川走之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挺高兴你相信我们的,但是,篮球又不是一个人打……你懂得。”
剩下的男生也觉得和一向很有距离的林牧独处有点儿尴尬,只剩学委小胖子多看她两眼,怯怯地说:“我觉得,你有些空想主义。”
林牧没说话。
她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本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十班的人就算扛起火箭筒把卢化二中炸了,她也能以一身正气营造出一个大玻璃罩把自己保护在里面,让她超然物外,让她与众不同。
让她成为十班最特殊的那个。只要区别开,林牧就是好学生。
只要牵扯到一起,林牧就又被罚站又被批评。
十班简直是个蛊,无可救药的垃圾蛊,会把和它有染的人都染成一坨废品回收站都不要的垃圾。
这学期,莫名其妙地成为团支书,莫名其妙和十班牵扯在一起。
如果不管,如果什么都不管。
她就可以回到之前的节奏。
“我觉得,咱们要不要和老师说这个事情?毕竟我们只是学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男生又劝说道。他说话的身后下巴上的肥肉一伸一缩,像是在皮里裹了个气囊。单看面孔他像个青蛙,扁着嘴在每个老师能听到消息的地方咕嘎咕嘎地传播班里的情况。
今天的消息多半也会到班主任的耳朵里。
班主任不会让学生把时间浪费在运动会上。
甚至,他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正式的约定。
林牧没说话,还在迟疑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她回到教室,教室里没几个人,多半像季舟白一样连旷几节,直接等到食堂开门吃饭。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班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和那个小胖子,还有专心致志化妆的李春丽,还有几个睡趴下的女生。
十班的教室像被施了睡觉的魔法,进门不打几个哈欠都对不起这个氛围。
林牧意识到大家是对的。
她自己也明明知道。
摇了摇头,低头翻开习题,大概已经知道班主任会讲什么了。
突然,外头响起一声:“报告。”
李小川大着肚子站在门外,老老实实地看班主任。
“你又藏什么?”班主任走下讲台,在他身后看见了打着哈欠的季远山和季舟白。
李小川掏出一颗篮球。
“……”班主任摇摇头,又多看一眼林牧,才挥挥手放行。
走过林牧边上,李小川从兜里摸出一把糖洒在她桌上。
哗啦啦的声音。
班主任又竖起耳朵直了眼睛。
季舟白突然踹倒了林牧的凳子,把她摔了个趔趄。所幸两条腿撑着没掉下去。轰一声,班主任脑袋都大了:“你又干什么!”
林牧还在低头扶凳子,季舟白探头看了一眼,粗暴地打开她的手,把她的凳子搬走了。
原地站着的林牧有些愣住了,看季舟白端着凳子放在她自己的桌子旁边,像昨天晚上自习时多余的辅导那样。
“季舟白!把凳子还给人家!你又闹什么?”
季舟白却稳稳地坐在了林牧凳子上,侧身让开自己的凳子:“老师,我申请这节课让林牧坐我俩中间。因为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关人家什么事?”班主任不知道她们补课的消息,素来传消息的小胖子刘文斌也没透露一星半点儿,因此陡然看见季舟白热爱学习,像看见了季舟白灵魂出窍似的不敢相信。
林牧收拾了一下,坐到了后排。
班主任顿了一下:“你们不要干扰她学习。”
季舟白装模作样地找历史书,找了半天发现林牧拿的是习题册,又开始翻腾习题册。
从书堆众多花花绿绿的书脊中,林牧一下子找到了。季舟白讪笑一声,抽出书来打开,只觉自己打开天书,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认识了,立马合上。
林牧夹在她和李小川中间,李小川因为昨天那张八十分神采飞扬了好久,现在又打开习题册,看见都没有做,有些害羞,捂住了半拉没让林牧看。
季舟白大大咧咧地展开自己空白的习题册压在林牧的上面。林牧拿铅笔轻轻勾了几道题。
班主任开始讲题。
他发现他讲题的时候下面那三个人老是说话。
尤其李小川,刚讲完的,就又大着嗓门问:“什么是新民主主义革命?”
然后另外两个就会窃窃私语一阵。
林牧怎么堕落成这样了?难道是他发现太晚,林牧和李小川已经有苗头了?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绕着全班走,绕过最后一排时,听见林牧在为季舟白解释:“资本主义萌芽,雇佣关系,不是大工厂,A根本不可能选,也不是小农经济,C也一看就不对,所以选D。”
季舟白:“哦!这样!”
林牧仔细看了看季舟白,发现她脸上根本没有写顿悟二字。
这才抬头,看见班主任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老师?”
“呃?我有个问题。”班主任索性一吐为快,“你怎么和他俩成了好朋友?”
“谁跟她好朋友。”季舟白嗤之以鼻,“老师,她现在当了团支书,要扶贫,看见我们这拖后腿的,实在看不下去,非要给我们补习,盛情难却啊盛情难却。”
“……”林牧没有否认。
李小川点点头:“我昨天打了八十分。”
“哦?”
于是李小川献宝似的给班主任献上昨天林牧手抄的那份学案,还有林牧的打分。
林牧想阻止,却没来得及,只好眼睁睁地看见班主任拿着自己那张不务正业的证据皱眉。
“挺好的。”班主任还给他,“林牧,你过来。”
林牧起身,季舟白却靠在墙上不打算起来,趁班主任走出去,小声说:“怎么?后悔了?也挺好的,早早断了那心思,我俩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你还是好好学习你的,到时候掉出年级前二十,哭了我可不哄你。”
李小川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握着学案口不对心道:“对,老师们都说了,我是榆木脑袋,我就不是学习的材料,你可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了。老班要问,就说是我强迫你的,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
“怎么?哑了?不说话?”季舟白敲敲桌子,“不说我不放你出去。”
她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整个人紧紧贴着后墙。
林牧没吭声,突然,转过身,双手撑在墙上,将季舟白兜在怀中。
然后,和季舟白面对面,抬腿跨过去了。
沿着过道出教室,林牧还在想自己刚刚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从季舟白腿上横跨。如果再来一次,她觉得自己更愿意去拔班主任的胡子。
而且那两个人都已经表示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归回自己的节奏了。
不用为了那五百块——
不,无功不受禄,为了那五百块她也要坚持下来。
班主任在外面等她:“你最近的成绩下降,是不是就因为给她们补课?”
“不是。”
“他们和你的道路不一样。”
“……”
“他们再努力,也不过就是个三本……你能往重点去,就不要耽误自己的时间。”班主任叹息一声,“同学情谊都什么都不算,有人的,有背景的,当了官,当了领导,就忘记是……”
林牧低下头:“我不明白。”
“我落榜了五次!最后我才考上一所专科学校。如果没上大学,我现在应该吸着工厂的东西,咳嗽到死……林牧,你是聪明的孩子,偶尔帮同学讲题有助于你的思路,但你这,从基础开始,完全是不值当的。”
“我不是为了——”林牧意识到自己解释不清,她慢慢地摇摇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的基础不太扎实影响之后的提升,而且因为当了班干部需要和她们维持联系,所以给她们讲基础,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咱们班的平均成绩也可以提高。”
“上学专心学习,不要和李小川走太近。”班主任最后叮嘱,“你有主见,这很好,不要顾此失彼,要有学习的节奏。”
都这样说,她当然没有别的话,默默点着头。
班主任的话就像是毫无用处的加油。
加油!林牧!你要考重点大学!
这是目标,她看得见的目标,就在前方。
怎么过去呢?没有人给出答案。
为什么鬼使神差就是有一股贱,让她脱离家境的贫寒和身边的关心,去思考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呢?她藏起来的东西,真的会永远消失吗?不敢承认的东西,真的就可以不存在吗?
不想回忆的美好的过去,真的会被忘掉?从此就做一个不沉溺于幻想也不沉溺在玩物中的人……
下课铃响了,她推门进教室,低垂着头。
凳子已经被搬回来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旷课的学生大都回来了,都睡下了,像平时一样,睡成一片堕落的海。海里只有第一排的灯塔林牧永远亮着学习的灯。
李小川的呼噜声格外大,但完全不会打断老师自顾自地讲课的场景,他们仿佛互相对话。李小川打呼噜,老师还是用知识灌溉他,他听不见而已。
班主任用教鞭划出一道比银河还宽的分界线,把她和差生区别成两类人。
这天晚上,季舟白和李小川没上晚自习,那个才开始一节课的十五节课计划……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