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来（霍去病）》若水未央

9、封侯

　　卫青已经连续两天没睡了，张骞陪在他身旁，也熬红了双眼，二出定襄不像春天那般好运。两天前斥候刺探军情时，险些射杀几名残兵，后来发现那竟是右将军苏建。
　　三千人出征，只有他一人回来。
　　其他的不是奋战而死，就是在路途中力竭而亡。
　　斥候将苏建救回来时他已经脱水，身上的伤口溃烂，神志恍惚，昏迷中仍在叫喊“杀！杀！”
　　卫青只能命人绑住他的手脚，当天夜里苏建清醒过来，卫青连夜询问他战况，得知他们出兵三日之后突遇单于主力，足足有三万多骑兵。
　　前将军赵信阵前反叛，反咬苏建，苏建在众将士的保护下惨烈突围。
　　“大将军，”苏建从榻上坐起，跪在帐中，“全军覆没，其罪当诛，将军，我所有的将士都已经战死，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怨言。”
　　张骞忙上前想扶起苏建，可他不愿，坚持跪着等候卫青处置。
　　早在苏建昏迷的时候，卫青已经传讯了他麾下的军正、长史，有人说今次惨败，陛下必然震怒，建议卫青斩首苏建，以立威信。张骞闻言立即劝道：两军力量悬殊，苏建能拼死奋战，决不投降已是不易，若杀了他，岂不是叫将士寒心。
　　卫青此刻坐在帐中，面前的苏建自元朔二年起就跟着他攻打匈奴，那时他还是个校尉。那年刘彻经过之前的试探之后，决定发动河朔之战，移开河套地区那把悬在长安头上的尖刀。
　　正值匈奴攻打上谷、渔阳两地，刘彻一方面派兵牵扯住这两地的匈奴兵。另一方面刘彻命令车骑将军卫青，率一路人马走黄河一横，声东击西，向西直扑高阙，一举切断楼烦王、白羊王两王与匈奴单于庭的联系。
　　河朔大捷，这是大汉出动反击匈奴的第一场大胜仗。
　　卫青不知道史官如何记录这段战事，可能只是有一些数字罢了。但他最清楚，每一个死去的战士，每一道伤口。譬如苏建腹上那一刀，就是在阴山口受的。
　　那时黄河冰雪还未消融，为了保密行踪，皮筏不能太多，很多士兵潜水渡河，苏建身先士卒，他受了这一刀，麻布裹一裹，仍是自己麾下最悍勇的将士。
　　“苏建，”卫青叹道：“你有功，也有过，我不能在匈奴之地杀了你，我们回长安，让陛下裁断吧。”
　　“大将军，”苏建跪着向前几步，他眼角那日被匈奴砍了一刀，现下伤口仍触目惊心，他道：“将军，我还有机会，跟你一起杀敌吗？”
　　卫青撩起帐帘，回头道：“好好养伤，其他的回长安再说。”
　　“将军，”苏建想站起来，可背脊和腹部的皮肉一阵牵扯，撕裂之声清晰可闻，张骞拦住他，“苏将军，你且休息吧，”他说。
　　张骞追了出去，卫青在账外等他，“子文，去病还没回来？”
　　“斥候没有消息，已经出去三天了。”张骞正说着，至高处的哨岗高声道：“回来了，票姚校尉回来了。”
　　卫青和张骞齐齐冲到帐营门口，目之所及，一张染血的汉旗迎风飘扬，旗下他们的外甥和儿子。
　　不光如此，轻骑营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俘虏和牛羊马匹，一眼望不到头，粗粗算来得有两千来人。
　　“票姚校尉大胜而归了！”
　　斥候牵头来报，苏建被人搀扶着走出帐营，日暮方向，骑在战马上的少年郎们意气风发，就如他首次出征得胜时一模一样。

　　刘愔在椒房中和刘据练字，听卫子夫和几位夫人在聊天，说道漠南那一战皆啧啧称奇。
　　“苏建本是十分骁勇的，从校尉一路封侯，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倒了，被贬为平民。”
　　“已经很好了。”另一位夫人说，“全军大败，按道理不是要...”她看了卫子夫一眼，没说下去。
　　“不说这个了，”那失言的夫人讪讪笑道，“不过今次大将军虽然没有军功，但陛下也没责罚他，可见陛下多宠皇后呢。”
　　刘愔笔尖一滞，众人皆愣住了，暗中笑那人愚蠢，卫子夫面上还是淡淡的，道：“去病这次倒是很争气的。”
　　“是啊，是啊。今日他们不是在宣室宴饮吗？不知道票姚校尉如何封赏啊。”
　　卫子夫笑笑，“能给多拨一些士兵给他训练，他才高兴呢。”
　　刘据从夫人口中听闻定襄战报，所派出的人马不是叛逃，就是战死，只有霍去病那一支队伍奇袭成功，连称表兄是将才，日后他也要当个大将军，保家卫国。刘愔偷偷跟他说，都是因为出征前她送给霍去病白虎星君，所以才能得胜的。
　　刘据小儿居然信了,缠着刘愔给他一个白虎面具。
　　可她当日只买了一个，哪还有第二个，无奈之下，便发善心给他画了一个。
　　刘据看着把刘愔的墨宝，弱弱道：“我，我当不了大将军了。”
　　刘愔：“......”
　　那几位夫人继续说，“听闻太中大夫那位匈奴夫人也找到了。”
　　“找到了，他家公子在匈奴营帐找到的，话没说两句呢，就被杀死了。”
　　卫子夫捂着心口问道：“真有其事？”
　　“尸首都带回来了，自然是真的。听闻太中大夫看到尸首，哭到晕厥。他独守一夜，一夜过后，两鬓都花白了。”
　　刘愔扬起脸来，问道：“是不是帮助太中大夫重回汉地的那个？”
　　那位夫人点点头，“正是。本来听闻单于是想拉拢太中大夫，所以塞了一个奴隶给他，没想到太中大夫心系陛下给他的使命，最后他夫人竟也帮助他逃跑。”
　　刘愔无法想象，荒凉恶寒的大漠草原，张骞是如何存活下来，又如何在有了妻子与孩子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赤子之心。
　　“太中大夫能有这样人全心对他，也是圆满了。”刘愔道。
　　卫子夫点头，众人沉默不语，这时一名内监过来禀报，“皇后，宣室的赏赐出来了。”
　　刘愔和刘据都放下笔，从案几过来，听那人说：“陛下封太中大夫为博望侯，并准许他的匈奴夫人入宗祠。”
　　刘愔松一口气，随即笑了，“然后呢？”她问。
　　内监喜不自禁，深深作了一揖，道：“陛下说，票姚校尉孤军深入，胆识过人，封他为，封他为...”
　　“为什么？”刘据不耐烦了，叫道，“你倒是说啊。”
　　内监想了一下，笑道：“对了，封他为冠军侯。”
　　“冠军侯？”夫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陛下说，票姚校尉勇冠三军，将士之楷模，能担此封号。”
　　勇冠三军，这是刘彻特地为标榜英勇而设定的封号，霍去病一直把舅舅卫青当做榜样，如今他终于完成了卫青当年的第一步，一战封侯。
　　刘愔默默算了算，她这位表兄，今年居然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