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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触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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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
刘愔虽然害怕至极,但尚有一丝清明,如果自己再软弱,那幼弟该如何。她在霍去病策马近身的刹那准确抓住了少年郎的手。
那手骨节分明,刚韧有力,只凭单手让姐弟二人跃上马背。
刘据被护在中间,刘愔坐在最后,霍去病把刘愔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坐稳了。”还未喘气,少年郎从背后抽出一箭,拉弓如满月,铮地一声,银箭旋转带风,直插入林中。
此时,张瑞正拼死挣开雄鹿的桎梏,踉跄着后退,雄鹿步步紧逼之时,一道箭贴着他的头皮,射入雄鹿眉心。
雄鹿还未鸣叫,就顺着箭势摔向一边,挣扎了两下,轰然倒地。
瞬息万变,一气呵成,看的众人瞠目结舌,张瑞还在坐在地上重重呼吸,霍去病骑马过来,居高临下道:“张卿,还不去请太医?”
张瑞张了张嘴,稍稍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卑职,卑职这就去。”
待他离开之后,林中雄鹿越积越多,巨大的身子在林中若隐若现,伺机而动。刘据伏在霍去病身后,瑟瑟发抖:“表兄,我,我们快走吧。”
面对此景,霍去病非但不怕,还隐隐有一丝兴奋,“莫怕,难得麋鹿群聚,我要赢场大的。”
刘愔一听,心急如焚,提高了音量警告他:“皇长子在此,你不要胡闹。”
霍去病撇撇嘴,“我哪有胡闹。”
卫伉领着众多宫人内监姗姗来迟,隔着老远喊霍去病的名字,霍去病扬手表示他听到了,“伉儿,去请陛下!”
卫伉平日最听霍去病的话,表兄下令他岂会不从,转头赶往刘彻歇息的宣曲宫。剩下的侍从只有三五人,宦官唯唯诺诺,女婢手无缚鸡之力。
再弱势的动物,聚集力量之后也不能小觑。刘愔再次提醒:“霍去病,快走,不要招惹事端。”
霍去病哪能听她的,他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以我为中心,一丈一人,成包围之势。
那些内侍并不是军人,不能做到临行禁止,听到霍去病的命令,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霍去病紧皱眉头,抬手击剑,爆喝一声:“动起来!”
霍侍中的脾气大家多少有所耳闻,天子宠臣不敢得罪,哆哆嗦嗦按照他的方法,慢慢成了一个半圆,将一步步靠近的鹿群包围起来。
那雄鹿凶横,蹄子磨地,可看到人群渐渐将其包围,势头就落了下去。霍去病轻笑一声,被几十头麋鹿攻击还觉得很好玩。
刘愔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霍去病尖叫一声,“做什么?”
“你闹够了!”刘愔骂道,“速战速决。”
霍去病揉揉腰身,眉毛一挑,道:“偏不。”
他伸出两根手指,蜷成圈放于口中,用力一吹,就如平日开弓围猎的哨声,鹿群左侧一只胆小的,居然脚下一滑,自己先磕在树干之上,半天爬不起来。
宫人们见到此景,都哈哈大笑,刘据也笑了起来,道:“原来他们如此胆小。”
霍去病清了清嗓子,突然仰头长啸一声,那声音如狼吟虎啸,宫人们也受到启发纷纷大喊起来,模仿狼群下山捕食,备受精神压迫的鹿群终于奔溃,慌不择路溃散而逃。
霍去病瞅准时机,三箭齐发,远处三头麋鹿同时倒地。
“好厉害。”刘据惊呼。
霍去病把刘据放在自己身前,把弓交于他手中,道:“再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这次并未拿箭而是握住刘据的手,凭空拉了一下,弓弦震动气流发出巨大的声响,最靠近他们的那只鹿忽然抽搐在地,四肢朝天,晕死过去。
“吓得,吓得...”刘愔啧啧称奇,“刚刚还差点触角而伤,现在居然攻守易形。”
霍去病的马在林中驰骋,带刀的侍卫收获颇丰,刘愔受不了颠簸紧紧抱住霍去病的腰,那少年郎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反倒全身僵硬极不自然。
“怕什么?”刘愔笑了,“我不掐你了。”
刘彻和卫子夫接到消息,慌忙乘车策马感到渭水旁树林,卫伉打头阵,边跑边喊:“表兄,陛下来了。”
张瑞已经带着太医先到一步,正在给刘据验伤。刘彻匆匆而来,众人齐刷刷跪伏在地,皇长子受伤,怕是有一场君威震怒。
“怎么回事?”刘彻马鞭指着众人,“侍从何在!”
“臣在!”张瑞等人应声,还未解释,刘彻对身旁校尉道:“拖下去仗责五十。”
这时刘彻随行大臣中有一个忽然跪下,“陛下——”
“太中大夫?”刘彻马鞭敲着手心,“那是你的孩儿?”
“瑞儿确是皇子侍从。”张骞从众人中出来,为子求情,“陛下看在皇长子殿下并未有大碍的份上,饶过犬子吧。”
那刘据听到了也赶忙过来,可他脚上有伤无法行走,只能趴在地上哭道:“父皇,父皇,都是孩儿鲁莽,只带了几个侍从出来。张卿已经拼尽全力,孩儿并无大损....”
卫子夫听闻儿子遇险,本就急红了双眼,看到此时狼狈的场景她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刘据隐隐啜泣,“我的儿啊。”
妇女幼子哭作一团,刘彻更加心烦意乱。唯有霍去病持剑站在一旁,清醒得很,“你说!”
刘彻指着霍去病,“究竟怎么回事?”
霍去病咧嘴一笑,歪头道:“陛下,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一场玩闹。据儿要学武射箭,侍从就带着去了。我碰到了,就跟着玩一玩。”
“......”刘彻转向女儿刘愔,“阿愔,是这样吗?”
“这...”刘愔拱着手正思忖着该怎么回话,背后束起来的长发却被人拽了拽,拽她的人面色不改,一边眉毛却微微上挑。
她瞪了霍去病一眼,顺着他的话道:“父皇,我一点事儿都没有,据儿不过扭了脚。倒是张瑞,他智斗麋鹿,不该罚,应该赏。”
刘彻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把太医叫出来,问道:“据儿怎么样?”
太医答曰:“皇长子殿下无大伤。”
“卫伉!”
卫伉小儿从人群中跑出来,满头大汗,“陛下,您叫我?”
“你怎么说的?”刘彻说:“你跟孤说,雄鹿群而攻之,鹿角锋利无比,皇子触之必伤?”
卫伉搔搔头,嘟囔道:“这不是没触到吗?”
刘彻抬起手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可刘彻只是推了他脑袋一下,说:“下次不要莽莽撞撞的。”
卫伉似乎早知刘彻不会对他发火,在袖后吐吐舌头,还有心情朝霍去病挤眉弄眼,刘彻把马鞭递给身旁侍从,环顾一圈,闹哄哄的,期期艾艾哭成一片,他也累了,“行了,起来吧。”
刘据和刘愔一同扶着卫子夫起来,这时一名士兵从林中拉出来一只幼鹿,正是之前刘据看上的那只。
刘彻命士兵把幼鹿杀死,刘据却求刘彻手下留情。
“这畜生险些害了你,你还要留他?”
“父皇,”刘据说:“这幼鹿于扑兽夹中存活,又在乱箭中得生,实乃有灵气,我想献于母亲。”
儿子慌乱之中还能想着自己,卫子夫又看他早起梳好的总角都散了一半,心揪得生疼,含泪望着刘彻。
是妇人之仁,还是宅心仁厚,刘彻既恨铁不成钢,又带着怜爱,此时张骞说道:“陛下,皇长子殿下仁爱有加,实乃幸事啊。”
这提醒了刘彻,他幼时不受先帝重视,少时被兄弟压制,登基之后饱受外戚之苦,他若不强硬雷厉早就傀儡,成刀下鱼肉。可刘据总归与他不同,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罢了,”刘彻叹道,“你小小年纪能时刻念着父母也是好事。”
卫子夫带着刘愔姐弟回宫,霍去病却被刘彻叫住,两人在河边散步,侍从们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刘彻问他,“你怎么派卫伉那小子来给我传话,他毛手毛脚你又不是不知道。”
霍去病笑了,“我估摸着陛下跟皇后正在歇息。卫伉虽然不抗事,但他年纪小,又是皇亲,能出入内宫。张瑞是外臣,我若派他去,恐怕还没见到陛下他就被轰出来了。”
“所以你叫张瑞去请太医?”
“张瑞是当事人,最清楚据儿和阿愔伤势如何。”
“那你也不叫外援,我听他们说当时有几十只麋鹿,在林中蓄势待发,你就把孤的儿女置于危险之中?就不怕有意外?”
霍去病道:“形势虽然紧急,但并不凶险,麋鹿有保护幼儿群起攻之的习性。但总体来说,胆子很小。我不过是让宫女内监们学学狼叫,就把它们吓得不行。更何况,”
“何况什么?”
霍去病回答:“更何况陛下有令,狩猎中的头筹者重重有赏,”他扣扣脸颊,“我对陛下那把宝剑觊觎已久了。”
“你小子。”刘彻哼了一声,但语气并不严厉,“难为你在那时还能思虑周全。但是,今日得头筹者不该是你。”
“我知道。”霍去病回头,远远地张骞父子跟在他们身后,他眯着眼睛道:“张瑞能临危不乱,力挽狂澜,虽然武功稍弱,但胆识过人。”
刘彻伸手拍拍霍去病的肩膀,“不错。”
他叫张瑞到跟前来,问道:“孤记得,你是匈奴女所生?”
张瑞肩头一抖,“是,臣是父亲出使西域,被囚匈奴账下之时,与匈奴女奴所生。”
“你与太中大夫回来了,你母亲呢?”
“臣,臣不知,”张瑞说,“母亲助我父子二人逃出匈奴追捕,自己被抓了回去....”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刘彻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静了一会儿,他说:“你的手是今日所伤?”
张瑞手上现已经抱扎好,但仍有血迹渗出,“是。”
刘彻仰头,想了想,道:“英雄不问出处,你跟着据儿可惜了,去虎贲营愿意否?”
张瑞没有立刻回答,踌躇之中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张骞朝他点了点头。
刘彻而后又说,“光力气大没用,今后要跟着去病好好学习,我那把剑就赐予你了。”
张瑞感恩戴德,退了下去,刘彻也跨上马准备回宫,突然想起一事,他问霍去病,“你说你刚赶到时,是阿愔背着据儿在逃命?”
“正是。”霍去病说,“当时,背后还有几只麋鹿在追赶,公主护着皇长子,埋头直往前冲,勇猛得很。不过,”
他勾嘴笑了,道:“不过,她刚刚跟我说,这辈子再也不骑马狩猎了。”
刘彻听完哈哈大笑,“阿愔看似纤弱,实则坚韧耿烈,果然最肖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