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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蛰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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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刘愔的声音嘶哑,她的膝盖已经磨破,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天杀的那绳子上还浸了水,刘愔每动一下,它就紧一分,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毡房中的妇孺听到那哭叫,一声惨过一声,都起了恻隐之心,阏氏乌云坐立不安,她默默念叨,“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乌云起身,她身旁的一名女奴拉住了她,劝道:“阏氏,这是大王的事,别去插手啊。”
哭喊声在后半夜终于渐渐弱了下去,营帐中灯火全都熄灭,人们都休息了,可刘愔没有闭眼,她仍死盯着那最大的王帐,那毡房中的灯还亮着,一直亮着。
房中的人在做什么事情,房中的汉女承受了什么样的侮辱,刘愔把这一夜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不允许自己忘记。
太阳出来了,它从东方露出头角,然后忽地跳出来,照亮了这片荒原,刘愔头发湿透了,全都是她挣扎喊叫出来的汗水,她眼睛发酸,脑门发胀,头痛欲裂,所有所有的痛苦,都敌不过亲眼看到休屠王牧仁扶着腰,走毡房里出来的那一刻。
拉克申凌晨换班,站在毡房门外为牧仁守夜,牧仁沉着脸,嫌恶道:“这刘陵也不知与多少人好过。”
拉克申哄然大笑,“原来如此。哪日我们打进长安,杀了卫青李广,把那些还没开过苞的公主翁主,抓来给单于和大王享用。”
正说着,牧仁看到了绑在木桩上的刘愔,疑惑问道:“那是谁?”
拉克申打眼一看,满不在意,“哦,那是刘陵的女婢。”
“女奴啊,”牧仁走近些,踢了刘愔一脚。
刘愔无言,还是垂着头,拉克申伸手把她拉起来,把脸给牧仁看,那牧仁打了个寒噤,“怎么弄成这样。”
“好像是出城的时候弄伤了。”拉克申把人扔回地上,拍拍手道,“太瘦了,也不好看。”
牧仁或许是心情很好,摆摆手,道:“那就放了,给刘陵梳妆,别老愁眉苦脸。”
拉克申用刀割开刘愔的绳子,这才用汉话说:“去给翁主梳洗。”
绳索一松,刘愔没了支撑力,扑在地上,眼前就是牧仁的靴子,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老鹰。
她抬起头来,于乱发中看着牧仁,他亦是十分肥壮,鼻子奇大,头发结成一髻,刘愔把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默不作声往王帐一瘸一拐走去。
她在毡房门前停了一会,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撩开帘子里面莫大的怪味,那便是男女欲事味道?
刘愔登时觉得一阵反胃,捂住嘴巴又把帘子放下来,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用手背慌乱抹去,平静了一下再次打开门帘。
那刘陵赤条条躺在巨大的狼皮之上,眼睛望向刘愔这边,空洞无力,她身上未作寸缕,淤青肉眼可见,那两条腿之间还有血迹。
刘愔发疯了一般在身上摸索,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鼻涕眼泪一起留下来,她双手发抖连外套都解不开,最后彻底奔溃了,她大呼一声,扑跪在刘陵面前。
“姑姑!”
刘愔终于脱下了外套,给刘陵披上,她绕到身后把刘陵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走,我带你回去..”刘愔扶开她的头发,抽搭着草草打了个结,把刘陵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驮起来。
可刘陵被折磨一夜,身子没了半点力气,刘愔刚站起来,膝盖咔嚓一声,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没事,”刘愔擦去眼泪,勉强笑着说,“没事,我扶你。”
刘愔本来就养尊处优,平日磨墨都有人伺候,几番折腾哪还受得住,两个人没走几步,又跌在地上。
“不怕,姑姑,我还有力气。”
“阿愔..”刘陵声音虚弱。
“走,我们回去,”刘愔再次拉起刘陵,可这回连半个身子都没起来。
“阿愔,算了...”
“姑姑,你忍着点,我们往外走,总有办法,”泪水糊住了刘愔的眼睛,她哽咽道:“父皇会来救我们,舅舅也会来,还有霍去病,他也会来的。”
“不会来了。”
“会的!”刘愔无比坚定,“他们会来的。”
“阿愔...”刘陵气息奄奄,“我们这么久没有消息,匈奴又屠了上郡,他们肯定以为我们都死了。”
“那,那,”刘愔忽地跌坐在一旁,呆呆道:“那,那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流泪的眼泪悄无声息从刘陵眼角落下,她握住刘愔的手,道:“阿愔,没有人会来,谁都不会来,但你也不能放弃,你要活下去。”
“不,”刘愔摇头,“我不活,你死了,我不独活了。”
“傻瓜,”刘陵道:“是我害了你呀。”
“我,我,”刘愔抽搭了一下,哭道:“我害怕,姑姑,求求你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刘陵合上眼睛,眼泪越流越多,狠心推开了刘愔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站起来。
这时,拉克申走进来,用汉话谩骂,“大早上的,哭什么哭!”
说话间推了刘陵一把,她本就虚弱不堪,这一推整个人撞向毡房的那盏铜灯上,几道血顿时染满她的脸。
刘愔跳起来,如小兽一般扑向拉克申,拉克申是牧仁座下最凶的勇士,怎么可能被刘愔伤到,他抬手直接扼住了刘愔的脖子。
“小疯子,活得不耐烦了啊?”
刘愔的气管被一只大手握住,凭她四脚乱踢,就是打不到拉克申半根毫毛,反倒是自己渐渐呼吸不顺,脸色青紫,刘愔的动作慢慢无力,舌头伸了出来,她仿佛看到厉鬼就要把自己带走。
就在此时,刘陵拔下铜灯,朝拉克申的后脑勺砸去。拉克申怒火被点燃,在生死之间扔了刘愔,转身拔出了腰间的配刀。
刘愔伏在地上捂住脖子,猛烈喘息咳嗽,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缓了好久,她觉得不对劲,霍然抬头,刘陵双手把住钢刀,扑通一声跪在拉克申面前,刀尖从胸口穿过,直透背部。她看着刘愔,嘴角是惨烈烈的笑。
“不!!!”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是中午,可天昏地暗,白昼混沌如黑夜。
此时应该有一场雨,一场暴雨,与女孩一起嘶吼出心中的恨爱。
可西北大漠没有缠绵的雨,只有肃杀的雪。
今冬第一场大雪,在这个正午悄然而至,雪花大片片落下,盖住了远方的山,山下的河,回家的路,也迷乱了刘愔的眼。
牧民把牛羊赶回圈棚里面,路过的人不禁侧目而视,营地外那条大河边上,一个女孩穿着底衣,一直在用手刨坑,秋冬的大地坚硬如铁,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她的脸颊已经惨白,但她没有停下来。
几个女奴扶着乌云走到刘愔身后,隔着漫天大雪,用汉话结结巴巴地呼道:“孩子,回来吧,你会被冻死的。”
刘愔没有听到吗?
她听到了,只是在这时,所有的声音不过是过耳的风雪,她只能机械的挖着,在她身旁是用皮毛外套匆匆裹起来的刘陵。
一个汉家的贵女,一个王国的公主,居然落得如此境地。
天命吗?时事吗?又或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汉家人讲究落叶归根,刘愔现下还做不到,但起码能做到入土为安。
乌云来到她身后,劝道:“孩子,人已经死了,天神使者会带她走的。”
刘愔充耳不闻,乌云无奈摇摇头,女奴扶着她回到自己的毡房。
大雪从白天下到黑夜,夜深了,牧仁已经拥着艳姬休息,刘陵于他不过一个玩物,坏了一个还有很多个。
乌云还在想那个汉家的女孩,她的儿子日磾傍晚刚从旁的部落回来,她柔声问道:“那孩子还挖吗?”
日磾正嚼着一根羊腿,他抹了抹嘴,扬起脸道:“回母亲,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在呢。”
“真可怜啊。”乌云在胸口点了点,向天祈祷,“发发善心吧。”
一夜风雪,牧民们天亮便打开毡房,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那天那山那河都是一个颜色,大漠空阔,悲凉冷寂。
乌云早早收拾妥帖,催促日磾,“你快去看看,看那孩子还活着吗?”
日磾正在吃饼,听了母亲的话,拍拍身上的屑沫,带着帽子带着几个人往河边走去。
没人会相信这样大的风雪,在外面待了一夜,还能活命。日磾呼着白气,越跑越快,他不过十来岁,正是喜欢玩闹的时候。
“噢—————”
日磾他抬头大叫一声,天际激荡着无数回音,他咧嘴嘿嘿笑了起来,应该把他的马带出来遛遛。
“王子!”随从忽然叫道,“你快看啊。”
日磾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那里居然平白多出了两个小鼓包。他快步走过去一看,一个鼓包是个坟墓一样的东西,另一个居然是那个女孩。
“老天。”日磾蹲在她跟前,摘下皮毛套子,伸出手来拨开她头上和肩上的积雪,露出两只眼睛,“还活着吗?”他问
那女孩眼珠子定定,看着面前的小坟包,略微动了动。
“老天!”日磾站起来,叉着腰,再次惊呼,“这小疯子真是走运了,天神保佑她度过了风雪,她命不该绝啊。”
刘愔浑身冻僵了,意志在崩塌的边缘,若不是日磾过来大呼小叫一番,她真就这么冻死了。
可老天不让,她便不能死。若死了,岂不是便宜这帮畜生。
非但不能死,她还要活,要在这虎狼之穴活下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