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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香尘已隔犹回面 ...


  •   “我?我得到了你呀。”

      眠琅笑着说道,锦绣却有点笑不出来——对面的美艳女子看起来年轻,说出来的话却句句老谋深算,即便是有求于人,也完全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红衣少年明显也是一愣,少顷才笑了:“哦,这样。”他顿了顿,“为什么?”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太具体,彼此都心照不宣。比如现在常琴的这句“为什么”,指的并不是为什么眠琅这样就得到自己了,而是她为什么做无本生意,管这桩闲事。现在的自己,非但不是什么有用的盟友,反而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拖油瓶,还是个短命的拖油瓶。他必须在谈判前弄清楚所有的条件,空头契约他不签。

      常琴像个纨绔子弟那样闲散地靠着座椅,修长白皙的十指搭着越瓷茶盏,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出美玉一般的色泽。他依旧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狐狸,好像一语千言,又似是一张白纸。

      眠琅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外音,盯着他渐渐严肃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

      夜已深,同一座城中,却还有许多人都没有入睡。同一时刻,在那鸣弦阁后山的瀑布下,两个侍婢正蹲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前不久刚被姽婳打了一巴掌,此刻正抽泣着用热毛巾敷脸,旁边的年轻姑娘满脸关切地望着她,愤愤不平:“姽婳怎么这样呀?虽说她是主子,但也不能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你可小点儿声吧!还嫌我被打得不够么!”被打的那个赶紧压低了声音喝道,眼底泪光闪闪,“姽婳她自己做贼心虚,就拿咱们这些个下人出气,真是的,她难道不晓得兔子急了也咬人吗?”

      “就是!好姐姐,你可别生气,不值呀。”那个位份低了几等的小姑娘又劝了几句,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才悄悄地睁大眼睛:“不过我一直弄不清楚,姐姐你说她总是不给咱们提‘眠琅’这两个字,那眠琅夫人到底是哪儿惹着她了?”

      被打的侍婢咬着唇,害怕地环顾四周,往阴影里又缩了缩,才伏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你可知十四年前的一桩旧案?”

      “什么旧案?好姐姐,快给我讲讲。”那小姑娘也紧张了起来,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听说啊,那眠琅夫人,和姽婳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当年她们两人流落到金陵,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孤苦伶仃的既没人又没钱。为了不被卖到窑子里去,她俩上了孟婆大人采买孩子的船,可是,那时候孟婆大人只要一个人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被打的侍婢露出惊惧的神色,声音发颤,“姽婳她、她竟然亲手把姐姐从船头推了下去!”

      “推下去了?才多大的孩子……”小姑娘吓得噤若寒蝉,“天啊,难怪她现在心狠手辣的。谁都知道,本教周围的水域里养了水蟒,无论哪条都是几丈,眠琅夫人能活下来也真是厉害……”

      “嘘,没准当初的那个姐姐确实是死了,眠琅夫人的真容又没人见过,说不定是重名呢。姽婳也只是凭着一些蛛丝马迹和血浓于水的直觉……”

      “还血浓于水呢,十五年前可是她自个儿把人家推下去的呀!”

      两人又咕咕叨叨了许久,她们没注意到的是,她二人的话都被另一个人听了去——隔着瀑布,她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传到了假山后,那里竹影婆娑,一个叫寒碧的新侍女正静静地站着,凝神细听。

      ————————

      从北溪红台回琴教的路上,夜市还未收,运河沿岸,依旧彻夜繁华。常琴和锦绣两人各拿了一个昆仑奴面具,锦绣一边吃着晶莹的冰糖葫芦,一边听常琴分析着自己的推测。

      “眠琅说了,姽婳虽然是她唯一的妹妹,但两人之间早已没有了一丝亲情。”他把玩着手中玉质茶杯,眉头微蹙,“但是她这么轻松地就洞悉了姽婳铲除我的计划,看来她的眼线已经伏到了琴教的内部,我先前低估了她。锦绣,你觉得她所说的‘共同的敌人’,是指姽婳吗?”

      “我只知道她说‘我得到了你呀’,指的是得到了一个盟友。”锦绣撇撇嘴,抬手想擦掉唇角的糖渍,却被常琴握住手腕,轻轻地移开。

      他从袖子里取出丝帕,温柔地替她沾去半透明的糖浆,边笑边说:“你怎么跟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还用袖口擦嘴,一会儿又该心疼新衣服了。不过眠琅的一句话而已,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哦,”他一脸会意的表情,“吃醋了?”

      “呵呵,我有这么无聊吗?”锦绣面无表情地拉着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常琴笑吟吟地望着她,“我觉得有。”

      “你信不信我明天不做饭了。”

      “噢,吃醋吃饱了?”

      “……你给我闭嘴!”

      两人一路笑闹,回到了琴教,如实向姽婳上报没有见到客户的事。按理说这事不该怪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是客户上门,可是姽婳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非但明嘲暗讽地刺了他们一通,还责令断掉他们三天的供给。

      两人服服帖帖地受了训,恭恭敬敬地退出来,走在回锦瑟轩的路上,忍不住相视大笑。常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才发现,姽婳就算不用杀手,她也可以把我们饿死。”

      “饿死?怎么可能!”锦绣嗤笑一声,领着他来到锦瑟轩的后院小山坡下,绕了半圈后指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看吧,你以为我吃得惯教中那些给下人的粗茶淡饭?”

      她抬脚踢了一下自制的改良版旋转筒车,山涧中潾潾的流水便落了下来,带动着一只只小巧的竹筒,依次灌溉小型沟洫两旁的果蔬。常琴不禁赞叹:“这是你做的?”

      “嗯,以前无聊,去鸣弦阁的后山抱了几根竹子回来。”

      “你若是再做一个,放在黑市里可以拍出天价。”常琴打量着那筒车的构造,“你很有天赋,我上一次见到这么精巧的器械,还是在我娘生前。”

      他一时没注意,锦绣却迅速捕捉到了话中的破绽,惊愕地回头盯着他。常琴话一出口便反应了过来,心下震惊自己居然在面对她时放松到了这个地步,想了想却也没什么后悔,只是有些黯然。

      “你刚才说……你母亲已经过世了?”锦绣倒不是成心想揭人伤疤,但她确实被吓了一跳——难怪常琴曾说自己在剑阁没有容身之处!他唯一的依靠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不是说自己的母亲被他爹带走了么?

      常琴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沉默了一瞬,拉着她在微微起伏的山坡上并肩躺下。

      “其实我很恨我的父亲。他带走的……是我娘的骨灰。”

      夜幕低沉,北斗横亘,两人像是被包裹在了亿万星辰之中,每一丝光芒都是一线泪痕,渲染出悲凉的底色。回忆使视野变得模糊,那一颗颗的光亮仿佛连成了图案,每一笔都是逝者的笑颜。

      那是在多久以前了?常琴默默地想。

      记忆中,自己打小就不受待见,对他而言,家族的意义和一栋房子没有区别。而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挺拔如树,硬是一步都不让,把年幼的他紧密地护在怀中,独自一人,整整十四年。

      她把自己的后背露给阴暗的人情冷暖,她把自己的身躯露给流沙淘金般的岁月,但是她把微笑留给自己、把怀抱留给自己,仿佛永远都娉婷地立在院子里,手持木剑向他鼓励地扬起笑意:

      “来呀,阿琴,娘亲教你用剑呀。”

      熟悉的声音,温度似乎还没散尽,鲜明地刻在耳边。

      常琴闭起眼。

      “她离开我的时候,是在去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香尘已隔犹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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