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衣落尽三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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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朝，484年春。
一叶扁舟在碧水间滑过，涟漪如清浅碎玉，缓缓荡漾在川上素净的白莲中。
花叶拂动，舟中少年一袭艳丽的血衣，倚于船沿之上，撑在身侧的油纸伞恰好掩住了晨曦。他随意地伸出手，随意地撩拨着水纹，肌肤白皙仿佛濯于清水的羊脂玉石。
“无血公子，教主很喜欢这里的花和鱼，您还是莫杀生罢。”摆渡的老者沙哑地开口，可惜还是晚了，经过少年之手的水再流往他处，顷刻之间花茎飞灰、鱼一尾一尾地翻上来，血肉消融、只余白骨。
老者无言，舟缓缓地荡。
“罢了。老朽请公子自便吧。”
两人乘舟往里划去，一路上再未有一句话。那美貌的少年公子静静地垂着眼睫，好似识相地什么都没有看，那目光却是望着水面的倒影，早在心中记下了这划船的路线。他修长的手搭在船侧，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来，水面涟漪四起，仿佛昭示着他那注定不平静的目的地。
世人皆知，在这盛世之下，江南金陵尤为迷醉繁华。然而就是在这富庶之地，坐镇着江湖第一邪教——琴教。此时此刻，教中正殿鸣弦阁里，教主常歌正亲手烹制着新进的碧螺春，清俊的面容搭着几丝散发，慵懒而疏离。
“算算时辰，他也该到了。”
日光渐深，幽然的茗香散入空中，冲淡了一室的紫檀气息。常歌坐姿未变，只随口问道。
唯一的内侍挑帘而入，是个容色端丽的年轻女子。她恭恭敬敬地屈了屈膝：“回教主，常琴公子已在殿外等候片刻，等待传召。”
“哦。”常歌依旧漫不经心，并没有要传召的意思，“那就把他安置在锦瑟轩吧。清净之地，少生事端。”末尾四个字，略有些意味深长。
“是。”姽婳低眉含笑，忽的话锋一转，“教主，据说他身上带有历任教主的信物呢，依您看，是否……”
“暂且不必。”常歌单手支颐，垂着眸子，“动手的话会传得天下皆知，倒不如先把他养着。那信物对我而已唯一的意义，只不过是哥哥留下的东西罢了。你按我所说去做便是。”
“属下谨遵教主教诲。”姽婳莞尔，俯首退下。她走出内室，两侧排列的侍婢井然有序地拢起珠帘，阳光洒落，外面的玉墀上正立着一个少年公子。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常琴回过身来。他今年刚过十五岁，已是身形颀长，一袭美艳的翩翩红衣，容颜秀美如画，清澈无瑕的双眸如初生的婴孩，温顺无害。细看之下，那温润的眼瞳却是深邃得可怕，酝酿着无声暗涌的风云。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书卷中走出来的年少显贵，一身血衣衬着雪白的肌肤，像是琢磨精致的美玉上点染着胭脂，散落的长发却如同瑰丽的墨瀑，惊为天人。
“常琴有劳姽婳姐姐了。”他微笑着作了一揖，礼数周全。“教主说如何？”
“随我来。”姽婳面对他时丝毫没有刚才的娴静，反而俏脸微沉，面无表情。他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假山花苑，踏上一座浮桥。这座桥上下轻摇，水纹一阵阵地扩散，古老的石板被流水侵蚀得千疮百孔。
琴教坐落在金陵的十里莲溪中，大小建筑分散在零星的二十余座岛上，锦瑟轩在最偏僻的那座，只有一条通往正殿鸣弦阁的浮桥和外界相连。许久未有人来的孤岛上是漫山遍野的彼岸花，红艳的花簇铺满了天涯，遥遥看去，血光幢幢。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岛上还有一个侍婢和一个厨娘，那个侍婢叫白锦绣，厨娘人称三嫂。有什么事便去鸣弦阁，不必打扰教主，找我就行。”姽婳冷淡地交代了几句，也不行礼也不告退，转身便走。
常琴倒是对着她的背影微鞠了一躬，口中说着“多谢”，独自回身，踏着荒废的青石小径走到锦瑟轩。大概是因为缺少人手的缘故，锦瑟轩里并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略显空旷的前堂仅一副桌椅，墙角的青铜香炉看起来也有些年岁，吞吐着清冽温和的素香。
他环顾四周，果然是空无一人。只不知道那个叫白锦绣的侍婢去了哪里，三嫂则估计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能都在各忙各的，也不晓得她们是否接到了自己要来的消息。
不过，就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得到了什么厚遇才是古怪。如此冷落，倒也符合常理，不必过于思虑。
这么想着，忽然被一声轻轻的“咦”打断。常琴回过身，门口正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一身月白的襦裙轻灵秀气，黑白分明的杏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还未及笄，却也没扎着总角，乌黑的散发落在肩头。
过了一会儿，还是常琴先打破了僵局：“在下常琴，姑娘你是……”
“锦绣。”小姑娘抱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细口瓶，瓶口伸出几枝鲜艳欲滴的彼岸花，妖冶的花色并未盖去她的灵邪之气。她瞪着常琴，“你谁啊？”
这时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忽然从内室走出来，看见他俩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连忙陪着笑打圆场：“我说公子您总算是来了，我们婆孙两个等了好久。公子快请进，刚才老奴在里边打扫，就等您呢。”
“多谢老人家。”常琴微微地笑，白皙的两颊抿出浅浅的梨涡。他的气质本就空灵，虽是一席张扬的红衣，但衬着一张漂亮温柔的脸，却还是十分惹人喜欢，看起来也很好相处的模样。
他跟着三嫂进了内室，当中的正厅较为宽敞，和前堂有影壁稍微隔断，再往里便是卧厢，后边靠着清净的院落。他的卧厢两旁各是一间略小的侧厢，帘后还遮着一座碧纱橱，光线倒是极好，从里至外通透明亮。
三嫂慢半步跟着他转悠，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们三日前便接到了消息，但这房子太大，我们两个打扫起来也颇费些功夫。卧厢自然是留给公子的，我们婆孙俩本来睡在面东的侧厢，但知道公子要来，就把两边的侧厢都清出来了，一边做茶室，一边做书房。往后老奴就睡后院柴房里去，让锦绣那丫头待在碧纱橱，随时服侍也好有个照应。”
“劳烦老人家了。”常琴见她已都安排妥帖，便不再拂人家的意。锦绣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此时走上前来把怀里的花瓶搁在卧厢的床头，调整了一下花枝，清清淡淡的香气弥漫开。
常琴见她看起来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便问道：“你叫锦绣？”
“是啊。姓白，名锦绣。名字是我婆婆起的。”锦绣摆弄好了花，“你是惹教主不高兴了吗，被发配到我们这个小岛上。这里从我记事起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是第一个来的。”
“锦绣！”三嫂有些紧张地低斥，拘谨地向常琴行了个礼，“公子莫怪，绣绣这丫头散养惯了、也没服侍过人，说话没大没小的。”
“无妨。我很喜欢不拐弯抹角的人。”常琴笑得眉眼弯弯，“老人家你忙你的去吧，我四处走走便好。”
“好，那咱就去准备午膳了，公子随意就行。”三嫂颤颤巍巍地走去厨房，卧厢里只剩了常琴和锦绣两个人。锦绣抱着胳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你爱干嘛干嘛，我累了，先去睡会儿。”
“姑娘是一个人都没服侍过吗？”常琴微讶于她的淡然不惊，但这种不大明显的傲气又不像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反倒像是天生就种在了血脉里。好在她的傲气并不是高高在上，而只是一种见招拆招的平静。
“骗你有糖吃么？”锦绣继续懒懒地打哈欠，“你若是觉得我没有主仆之分就直说，别以为只有你喜欢不拐弯抹角的人。”
“那好，如姑娘所愿。我是觉得这里虽然荒僻，但并不是与世隔绝，姑娘应该明白主仆之分。三嫂也不像是不守礼的人。”
常琴倒不是非要别人服侍自己，他只是在故意试探，因为这姑娘实在有趣得很。他本以为在这里也要时刻装出安分守己的样子，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这个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应该不是常歌或姽婳安排来监视他的人。
“处处低人一等就是礼了？我不守这样的礼。”锦绣抬起眼睛，面无表情，“我当然知道你是主而我是仆，不过，我比较懒，没心思考虑别人。你要是嫌烦，那就眼不见为净，我也乐得清闲。”
“呵。”从早到晚，常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轻笑了一声。他伸出手，顶着对方眼里射出来的刀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依我看，眼不见为净的是你。可惜我很想见你，以后，请多关照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红衣落尽三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