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沐以涵

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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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明心意后，两人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杨锐在公务闲暇时经常带乔思在京城到处游玩，而乔思也借此机会详细地观察了清末时期北京城的风土人情。

　　杨锐很宠她，每次她在集市上看着小摊上的东西走不动道，杨锐都会宠溺地笑笑，然后帮她买下来。

　　如此一来，乔思反倒不好意思盯着某个摊位看了。

　　就这么乐不思蜀地玩了几天，乔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仔细想又想不起来，于是干脆放弃。

　　直到刘光第、林旭和谭嗣同再次来到杨锐府上商量事务。

　　彼时杨锐和乔思都在书房，杨锐处理公务，乔思则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书。

　　三个人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上次在京师大学堂见到时，两人之间虽然暗流涌动，却似乎还没这么亲密，如今几日不见，却亲密了许多。

　　这倒勾起了刘光第八卦的兴趣，他揶揄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乔思抬头看到他们后，面色猛地一变。

　　乔思悄悄拉了拉杨锐的袖子，低声道：“你先忙，忙完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完跟其他三人打了招呼，便出了书房。

　　刘光第奇怪地看了一眼乔思的背影，转头问杨锐：“她怎么了？怎么和第一次见我们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惊恐万分的样子。”

　　杨锐摇头。

　　他觉得乔思有点不对劲。

　　好不容易谈完了公事，一将三人送走，杨锐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乔思。

　　乔思正坐在两人第一次聊天的凉亭里发呆。

　　杨锐走过去，从后面轻轻环住她，问道：“怎么了？”

　　乔思回过神，转头拉着他在对面坐下，一脸严肃：“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杨锐看着她严肃的样子，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

　　“其实……”乔思咬唇，犹豫了片刻，随后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我来自未来，一百多年后的未来。”

　　见杨锐似乎被她的话震住了，乔思继续道：“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们的未来，因为对我来说，那只是历史。”

　　“今天是七月二十三，还有十三天，慈禧太后就会发动政变，囚禁光绪帝，抓捕维新派。”

　　“而刘光第、杨深秀、林旭、康广仁、谭嗣同还有……你，都会在这场政变中被杀。”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乔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后悔自己在查资料时没有仔细看戊戌政变的过程和前因后果，只知道个大概，以至于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杨锐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我也没办法证明，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乔思见他沉默，以为他不相信她的话，急忙解释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之所以会那么吃惊，就是因为我看过你们的照片，认出你们是历史上的人物；后来我见到谭嗣同那么兴奋，也是因为我从小就学习过他写的诗句，对他崇拜有加……”

　　“我相信你。”杨锐回过神来，打断了她的话。

　　乔思越来越快的话猛地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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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锐听完乔思的话，回去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便给维新派其他人提了个醒。

　　当然，他没有说出消息的来源是乔思，而是声称自己无意间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而接下来的事，乔思就插不上手了，一来她不擅长政治，二来她也不清楚政变的详细过程，虽然焦急，却也有心无力。

　　随后的几天，杨锐每天都忙到很晚。

　　通常杨锐忙完过来找她的时候，会顺便提几句变法的进程。

　　可是乔思心中非常不安，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这样的忐忑中，乔思迎来了八月初四。

　　杨锐像往常一样忙到很晚才回来，回来后照例找她说了会话。想到明天就是政变的日子，乔思怎么也静不下心。尽管杨锐安慰她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直到杨锐说起他替光绪帝颁布衣带诏时，乔思才猛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

　　“你说，你替皇上给谁颁布了衣带诏？”乔思紧紧抓住杨锐的手，急切地问道。

　　“是工部右侍郎袁世凯……”

　　杨锐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乔思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虽然不记得戊戌政变的具体情况，但却知道袁世凯是慈禧太后的人。

　　给袁世凯颁衣带诏，简直是与虎谋皮。

　　杨锐大半夜匆忙带着乔思的消息与其他人商量对策去了，乔思却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大半夜，好不容易在凌晨时迷迷糊糊睡着，却忽然听见小云的拍门声。

　　“思思，思思，快开门，不好了……”

　　乔思头痛欲裂，却还是摸索着下床打开了门。

　　门一开小云就扑上来叫道：“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乔思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出什么事了？”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突发急病，已去往瀛台调养，政事全权交给太后处置，太后一大早便颁布上谕，斥责康大人‘莠言乱政’，停职待参。 ”

　　乔思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思考，便紧紧抓住小云的胳膊，急声道：“那杨……大人呢？大人没事吧？”

　　小云摇头道：“大人深夜外出，至今未归。”

　　“不行，我要去找他……”乔思转身朝门口走去，却被小云一把拉住。

　　“小云！”乔思豁然回头，那一瞬间通红的双眼竟然看得小云一阵心惊肉跳。

　　小云缩瑟了一下，还是拉住她，叫道：“你冷静一些！现在正是忙乱之时，不要给大人添麻烦！”

　　乔思纷乱的思绪陡然清明。

　　是了，先不说她能不能找到杨锐，以现在的情况看，她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会令杨锐分心。

　　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至少慈禧太后还没有下令抓捕维新派。

　　想到这里，乔思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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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锐是在深夜回来的，双眼通红，风尘仆仆。

　　乔思心疼极了，逼着他先去睡了一觉，第二天才问起事情的始末。

　　光绪帝被囚禁，康有为被停职，朝中形势瞬间改变。维新派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营救光绪帝。

　　然而维新派并无兵权，数次营救均以失败告终。

　　三日后，慈禧太后下令抓捕维新派。

　　直到官兵闯进杨府，乔思的脑子还是蒙的。

　　明明昨晚，杨锐还对她说，明天最后一次尝试营救光绪帝，再不成功，他就与她一道离开。

　　可是今天，杨锐就被带走了。

　　乔思发疯般冲过去，紧紧抓住杨锐的衣袖，却被官兵强硬地拉开。

　　“杨锐……杨锐……”乔思拼命挣扎，泪眼朦胧中，看到杨锐跟官兵说了句什么，随后向她走来。

　　乔思挣脱官兵的钳制，猛地扑进杨锐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别走，别走好不好，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离开这里的……”

　　杨锐伸出手，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别哭，我走后，你要听小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等我回来。”

　　说完，他低下头吻住她。

　　乔思愣了一下，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回吻他，两人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终于，杨锐松开她，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大步离开。一队官兵跟在他身后，仿佛不是要去牢狱，而是在带领属下巡查。

　　乔思呆呆的看着杨锐的背影渐行渐远，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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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锐离开后，乔思被小云带回房间，一关上门，乔思就紧紧抓住小云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他？”

　　不等小云说话，她又继续自言自语：“他说让我听你的话，说等他回来，他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小云眼神闪了闪，点点头，安慰道：“大人早有安排，你先不要着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精神，我炖了鸡汤，你喝一点吧。”

　　乔思点点头，虽忧心无比，却还是勉强喝了鸡汤，然后被小云扶着上了床，没多久就觉得头脑昏沉，睡了过去。

　　乔思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四周寂静无声，连往常洒扫庭除时的窃窃私语，府中下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都没有，静得让人心悸。

　　乔思翻身下床时，发现枕边有一个信封。

　　心中骤然涌起不安，她打开信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心猛地一跳。

　　“吾爱乔思：

　　吾少即入仕，奉于君前，食君禄，必分君忧。今大清式微，蛮夷来犯，三军毫无招架之力，唯有割地求和。今上有宏愿，欲再兴大清，复高宗盛世。然前有小人作祟，后有奸臣当道，变法一途，举步维艰。

　　自古变法者，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吾辈势弱，无力回天，唯以身许国，方不负皇天后土、君恩民泽。

　　吾于君于民无愧于心，然不负天下唯负卿。此去定无回，海誓山盟皆成空，唯恨生不逢时，空教有情人生别离。若有来生，吾定当与卿执手偕老，结发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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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飘飘的信纸落在地上。

　　乔思跌跌撞撞地往菜市口跑，她记得，那是杨锐他们被行刑的地方。

　　一路上行人稀少，大部分人都去菜市口围观行刑去了，乔思跑的急，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人骂骂咧咧，一抬头看到乔思满脸泪水的样子，还是自认倒霉，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她过去了。

　　菜市口边上围满了人。

　　乔思还没靠近便听见人群一阵喧闹，似惊呼，又似叹息。

　　乔思心中一紧，拼命挤开人群，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也染红了乔思的眼睛。

　　乔思呆呆的看着尸体，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想大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窒息般的疼痛感传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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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当”一声巨响传来，乔思猛然惊醒，听到外面热闹的说话声，她慌忙翻身下床，打开房门，愣住了。

　　门外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跑来跑去，场务忙着大声指挥布置场所，同为龙套演员丫鬟的江凝从她身边路过，看到她时微微一愣，一把拉住她的手：“乔思你在这里啊，我刚刚找了你半天，快点快点，该我们上了。”

　　乔思呆呆的由着江凝牵着走，心脏似乎还残留着痛感。还是熟悉的院子，里面却早已没有了洒扫庭除的仆人、言笑晏晏的小云，只剩下喧闹的指挥声，明明极闹，却又像寂静无声。

　　是梦吗？她恍惚想着。那些鲜明的人，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实而清晰，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吗？活泼乐观又细心的小云，温和善解人意的林旭，不拘小节的刘光第，以及……温柔又耐心的杨锐。

　　一想到他，乔思的心脏又抽痛起来，导演看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她去一边休息，换了一个人上。

　　乔思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杨锐的扮演者叶安的表演，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是的，杨锐明明是温柔而不失威严的，并不是叶安表演出来的那样，冷漠严厉，不近人情。

　　手垂下来时，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微凉坚硬的东西。

　　乔思僵住了，缓缓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块碧绿的玉佩挂在腰间。

　　她想起来了，在一起之后的某一天，杨锐忙完公务，兴冲冲地拿出一对玉佩，说是家传的信物，将其中一块给了她，从那以后，她就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此时此刻，看到这块玉佩，乔思从醒来一直空落落、带着隐约疼痛的心，突然就落到了实处。

　　不是梦，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真的遇到过那个温柔耐心的男子，得到了他独一无二的宠爱，然后……又失去了他。

　　乔思摩挲着玉佩，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这刺目的夏日阳光里，在周围如织的人流中，她泣不成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他们之间相隔的，又岂止是一条汉水？她就像一粒被意外卷入时间洪流的宇宙尘埃，当洪流过去，仍然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而唯一能够证明这一切不是梦的，只有那一块泛着碧绿光泽的玉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