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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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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儿蔫儿。”卫之江突然跟徐洋溢说,“病了?”
徐洋溢一怔,抬了抬头望着卫之江,半晌挤出一个字:“啊?”
卫之江被他逗得一笑,“看你没精打采的。”
徐洋溢木然。
他能说什么?说他被她打击到了吗?
卫之江似乎对他究竟有什么状况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并不打算刨根究底。她瞥了徐洋溢一眼,见他没有要向谁倾诉的打算,就干脆利落地把头扭了回去。
徐洋溢看着她把揉得发皱的卷子往抽屉里扔垃圾似的一塞,抽手不知从哪里捞出本小说,驾轻就熟地把膝盖往抽屉板上一搭,摆出一个看起来并不十分舒适的蜷缩的姿势,开始看。
“你作业写完了?”徐洋溢还是没忍住问。
卫之江点了点头。
——干嘛非得明知故问,上赶着找打击么。
徐洋溢望着自己写了还没有一半的卷子,觉得有点挫败。他没忍住又望了卫之江一眼,比起眼前烦得要冒烟的数学题,卫之江随行又惬意的坐姿就变得怎么看怎么扎眼,像是一种明晃晃的嘲笑。
——就你戏多,人家看人家的书,又没把你怎么样。
徐洋溢有点儿唾弃自己了。
他接着把目光投向那道他解了半个小时也没解出来的题目,尝试着沉下心,然而纸上的铅字就同长了翅膀似的,在他眼前乱飞,哪儿哪儿都走了一遭,就是不往脑子里过。
烦躁。
他偏头望了望窗子,这会儿晚自习上了有一个多小时,天开始擦黑了。学校的灯死气沉沉的,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够亮堂,把空气也压得发闷。
徐洋溢觉得自己头有点重,还有点疼,这时候他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当他还在跟英语完形填空死磕的时候,卫之江就已经在做数学了,从头到尾她的笔几乎没停过,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唰唰唰的一路响个没完。她好像压根不需要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就会自动在她脑子里捋成一条线,最简解法自然而然地蹦出来,没有一点阻力。
这仿佛是聪明人的特权,一般人——好比他这样的——体会不到,想象不出的特权。
她三两分钟过去的一道题……徐洋溢仍旧胡思乱想——我做了有半个小时了。
越想越没想头。
徐洋溢干脆学着卫之江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不做啦?”卫之江看了他一眼,“做完了?”
徐洋溢胡乱摇了摇头。
卫之江犹豫了片刻,又说:“唔……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现在就玩手机,做题嘛,一鼓作气,玩过再写就没动力了。”
徐洋溢抬头瞧着她。
卫之江估计是被徐洋溢看得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自己是这样的——有一回我作业写到一半,就想着要不先休息休息玩会儿手机?结果那天我作业写到凌晨一点钟。”
徐洋溢回了她一个微笑,有点敷衍的那种。
卫之江瞧了他片刻,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压根没打算理会,又把她刚塞进抽屉的数学试卷扯了出来,准确无误地翻到徐洋溢卡了半个小时的那道题,飞快地扫了一眼,“这题?唔,是有点烦。”
徐洋溢抬着手机的手一僵,心里陡然犯上一丝慌乱——她刚刚在看他?看了多久?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应该、没有吧?
“打算写作业吗?”卫之江换了个坐姿,迅速从一个没正形的校园小混混脱胎换骨成了个认真严谨的大学霸,“写的话就坐过来点,我给你讲。”
“怎么样?”卫之江往椅背上一靠,望着埋头卷子苦苦思索的徐洋溢,打了个哈欠,“听懂了吗?”
徐洋溢思索眉头瞪着自己被卫之江画得黑漆漆一片的草稿纸,一时没想好自己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半晌,勉勉强强地憋出一句:“我感觉你的思维比较神奇。”
卫之江“哧”地笑出声来。
徐洋溢觉得自己内心大概是平衡了一些,起码他发现了,卫之江就算长了一颗爱因斯坦的脑子,也会有她不擅长乃至一窍不通的领域——好比说她在教书这一块就没有一点儿天赋。
针尖大的一点都没有。
此人思维天马行空到了上蹿下跳的地步,一般常态人多半很难接收到她的脑电波,再加上这姑娘的耐心差得天赋异凛,一般她觉得烦的,步骤多的,讲起来麻烦的,就一句“这个地方我大概说个意思,你就姑且听听,领会精神”一笔带过,还不等人从目瞪口呆里缓过神来,她的思路已经撒着欢撂着蹶子奔向了下一个地方。
“你超速太多了,我有点晕车。”徐洋溢委婉道。
卫之江瞪大眼睛跟他面面相觑,“那意思我还要在服务站给你停一下是吧。”
徐洋溢歪着头想了想,果断点了头。
卫之江很是拜服地望着他,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好好好,我给你再讲一遍。嗯……用答案上的解法。”
“要把您老人家哄高兴了还真是不容易。”一张卷子做完之后卫之江抻了个懒腰说,“现在不郁闷了?”
徐洋溢闻言一顿,不动声色地扫了卫之江一眼,“郁闷什么?”
“你还装,”卫之江“嘿嘿嘿”冲徐洋溢傻笑,“我坐你旁边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方圆五米都是你的低气压。”
徐洋溢面不改色地一惊。
——有这么明显?
他决定转移话题,“那你怎么哄我的?我怎么没发现?”
卫之江原本的模样像是打算接着嘲笑他半个小时,听见这句话却不自然的一顿,“哎呀……”
“你靠讲题哄人?”徐洋溢难以置信。
“不要说得这么赤裸,”卫之江“啧”了一声,“要这么说:我是在用知识的力量春风化雨地感化迷途的学子。”
“……那你这春风有点辣眼睛。”
卫之江:“……闭嘴。”
徐洋溢无声地笑倒在桌面上。
“其实我也没什么,”过了一会儿,徐洋溢突然对着卫之江,顶认真地说,“刚刚就是过度学习了,有点烦。”
“那现在不烦了?那道题会了吧?”
“会了会了,”徐洋溢赶紧冲卫之江挥手,“赶快接着看您老的书去,别用你的奇葩思路来毒害我的脑神经。”
卫之江横眉立目,“恩将仇报,宰了你小子!”
徐洋溢打着哈哈混过去了。
那道题他会做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他心里那道坎没过去。
徐洋溢门儿清。
“过两天就加社团了,”卫之江写完作业突然来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徐洋溢刚刚做完篇英语阅读,闻言,笔在手指间转了几圈,“要可以的话、其实我都不太想去。”
卫之江冲他瞪了瞪眼,“你逗我呢?”
徐洋溢笑。
“社团有学分的。”卫之江干脆转过身来,一副要当徐洋溢这个“迷途少年”的“精神导师”的模样,“而且还好玩!”
“重点是后边这个是吧?”
卫之江用力点头。
徐洋溢“啧”了一声,把练习册翻了一页,准备接着做下一篇阅读题,“大概我们兴趣不在一个点上?我觉得好玩也好玩得有限。”
卫之江冲他挑眉。
“而且,你也知道嘛,社团这玩意儿太耗时间了,”徐洋溢抬起头,朝着她半开玩笑地说,“我又没有你的脑子,当然不敢什么都去掺和一把。”
卫之江皱眉。
她听得出来徐洋溢这话没什么恶意,但总觉得不太舒服,半晌,也只好憋出一句:“别这么说,我估计你往后成绩比我好。”
徐洋溢跟着她笑了笑,没接茬。
卫之江的计划完全没有因为和徐洋溢的一番对话有任何影响。
联大附中——他们学校——课外活动相当不少,他们这一届有二三十个社团,听学长说从前还有更多。
不过就二三十个社也足够刚进校的小鲜肉挑花眼的了。再加上进社团没门槛,交几十块的社费再填个表就是这个社的人了,一连着好几天一档学生的话题中心都是社团。
“我想加魔术社,想加航模社,想加B-BOX社,还想加街舞社。”这会儿是大课间,关越趴在卫之江桌子上,“你替我拿个主意,我觉得我都要疯了。”
关越是卫之江朋友,俩人都是自来熟,认识还没几天,就已经处得像是能一起上刀山趟火海的哥们儿了。
对,是哥们儿,不是闺蜜,任谁在走廊上听见她俩人聊的话题,以及伴随着的杠铃般的笑声,都不会觉得这俩货是女的。
“想加就加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卫之江瞥了她一眼。
“诶哟我亲姑奶奶,社费啊!”关越险些一口血吐在卫之江刚写好的作业上,“这几个社的社费加起来百来块呢!下半个月日子不过了?”
卫之江笑趴在桌子上,半晌,雪上加霜道:“一百块钱都不给人家,好意思啊。”
“妈的你闭嘴。”
卫之江听而不闻,笑得门口路过的几个高二的学生都往里头看了一眼。
“您老人家还是别笑了,”关越台抬头看了看——卫之江同桌不在教室——就直接坐在了徐洋溢的位置上,“有那么好笑吗?再笑我估摸着就要有人打省精神病院的电话了……还笑!笑不死你了怎么的?”
“不是,你就让我乐呵乐呵。”卫之江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压低了点声音,“徐洋溢天天待这儿写作业,停都不停一下,好难得他现在不在。”
关越怔了怔,“这我就不明白了,还有徐洋溢什么事儿?”
卫之江:“啧。”
关越惊,“这才开学第几周啊姑娘,你就想着脱单了?”
“滚,”卫之江瞪了关越一眼,“我是那么饥渴的人么?”
关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别说,你不提我还没注意到——真的像欸!”
卫之江给关越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卧槽你是怎么得出我喜欢他这个结论的?”
关越往后一缩,“这可你自己说的——难道你不是在费尽心思地跟他面前维护你淑女的形象?我看这两天他在的时候你都没大声笑过。”
卫之江:“……啧。”
“哦豁,另有隐情。”关越来劲了,“来来来卫之江选手,快把你的烦心事儿说出来让评委爸爸开心一下?”
“你是跟他隔了半个教室才不知道,”卫之江叹了口气,“那小子这两天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成天低气压,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走过路过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觉得把他惹恼了他要给你一榔头。”
关越叹为观止:“这么严重!我觉得他挺正常的呀?还是你敏感了?”
“爸爸像是敏感的人么?”
“谁知道糙汉子心里有没有住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公举?我看难说……喂你别打人啊!”
卫之江在关越脑门上弹了一下。
关越按住了她的手,“得了不说了,这会儿也快上课了,你同桌估计就在上楼的路上呢,我回座位了?”
卫之江点点头。
关越站起,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从前不认识徐洋溢是吧?”
卫之江摇头,“是不认识,怎么了?”
“我……我初中跟他一个学校了,不过不是一个班,也不太熟,”关越犹豫片刻,道,“就是告诉你一下,他初中成绩挺好的,年级前三十的那种——他这次小测比你低了二十多分是吧?”
卫之江:“……”
关越皱眉,轻声道:“你明白我意思么?”
卫之江冲她挥了挥手,“走走走,就你事儿多。”
徐洋溢还不知道他自以为隐秘的情绪已经在两个女生面前无所遁形,他踏着铃声进了教室,坐下来的时候还朝着卫之江笑了笑。
卫之江礼貌性地回了他一个笑脸,转过头来兀自沉思。
之前她只觉得徐洋溢情绪不正常,这会儿被关越一提醒,回过味来,就觉得徐洋溢的言行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酸味。
徐洋溢压低了声音,“之前不还说社团呢?你打算加哪个社?”这节课政治,这会儿老师还没进来。
“我报了五六个了,之后再看看,有感兴趣的就接着加。”卫之江顿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合适,干脆说了实话。
徐洋溢被她的魄力短暂地震惊了,“不影响学习?”
卫之江有心要试探他,就道:“又不是靠死读书学出来的,哪儿那么容易就给影响了?”
徐洋溢脸色微沉。
卫之江眯了眯眼睛。
话题走向是被她带过来了,这会儿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觉得这个情况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有尴尬,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打算认真听半节政治课,剩下半节留着补觉。
徐洋溢大概也觉得说这个没劲,瞥了眼卫之江的桌子,又道:“英语作业又写完了是吧?”还不等卫之江接话,自顾自地接着说:“太快了,我还没做完一半呢。”
她觉得头疼,一会儿又替自己愤愤不平。——徐洋溢一天到晚瞎矫情也就算了,他又不是她男朋友,凭什么她说话做事还得顾忌他的自尊心?
他今年三岁吗!
卫之江余光瞟了一眼徐洋溢,“我也就刚刚把英语写完,我看你之前也把地理作业写完了吧?”
徐洋溢似乎是想笑,又压着嘴角憋住了,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周遭的气压短暂地升高了片刻。
卫之江情不自禁想捂脸。
——真被关越那个混账说中了!
下午年级要开大会,上完了两节课不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就开始收拾书包,开完会直接走人。卫之江是住校的,也拎了个袋子,装了几本练习册进去。
徐洋溢看了她一眼。
“你在这种会上都不写作业的么?”卫之江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听年级主任叨叨一个半小时吧?”
徐洋溢无言,扬了扬手里的卷子,“作业肯定是要做的嘛——不过你作业不是写完了吗?”
“明天的,”卫之江没看他——她现在情绪不太好,于是也懒得给徐洋溢笑脸,“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我每天早上就能把作业写完?”
徐洋溢冷不防地被她一怼,有点缓不过神来,只来得及“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卫之江似乎有点不爽。
他恨不得这辈子没跟除了他妈以外的女生说过话,卫之江估计已经是和他交流最多的同龄女孩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希望自己同卫之江的关系就这么僵了。
可他却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引导话题。
于是最后他也只好直眉楞眼地问了一句:“你心情不好?”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穿越回五秒钟前捂住自己的嘴。
——瞎问什么呢!人家跟你还不熟呢,她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之江听了他这么一句,有点儿惊讶地回过头来,“你看出来了?”
徐洋溢觉得莫名尴尬,没好意思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不那么明显呢。”卫之江给了他一个假笑,一转身大步走出了教室。
徐洋溢愣了:
怎么卫之江好像更不爽了?他真的得罪她了?
可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
关越在门口等着卫之江,“终于出来了?你怎么不跟你同桌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呢?”
卫之江对关越也是没什么话说,“您老脑洞别开那么大么?我那明明是在怼他。”
关越“啧”了一声,“怼得好温柔。”说完就被卫之江动手揍了。
两个人走路都不磨蹭,在徐洋溢收拾好东西出来之前已经下了楼,背后讲闲话完全不担心被当事人听见。
卫之江顿了顿,说:“我觉得我好像有点过分。”
“怎么就过分了?”
卫之江皱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她还是说了下去,“徐洋溢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有点矫情。”
关越:“哦豁。”
“刚刚他还被我甩了一脸,”卫之江眉头越皱越紧,“那小子可能现在还七上八下着呢。”
关越无语,“你也没说什么重话呀?还是笑着脸说的。”
“你这种糙老爷们儿肯定觉得没什么,”卫之江似笑非笑地损了关越一句,“人家可是正直青春期的敏感少年,我那两句话他起码得纠结两天。”
关越不以为忤,反倒大笑出声:“你现在这话才是别叫徐洋溢给听见了,不然青春期敏感少年得跟你急。”
“说正经的。徐洋溢真没什么大问题,他也就是……情商有点低吧,不太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我估摸着他大概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别人都不知道他不爽。”
关越瞧着卫之江严肃起来,也跟着敛了敛笑,“那你打算怎么着?跟他道歉?怎么说?如果我刚才那两句话伤了你的玻璃心还请多包涵?你这讨打呢吧。”
卫之江:“……”
怎么好好一句话被她一说就这么欠揍呢?
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少有活得安静的,无论男女一个人都能顶五百只鸭子,于是汇集了千把个养鸭场的礼堂里头人声鼎沸,就差没把屋顶给掀了。
然而徐洋溢是个珍稀动物。他不太喜欢说话,如果不必要的话也不喜欢去吵闹的地方,现在礼堂就有点挑战他的底线,他觉得要多待一会儿他多半得神经衰弱。
他在教室里耽搁了点时间,等到礼堂的时候里边已经基本坐满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自己班的地方,觉得自己万万没法给年级主任面子了,打算一坐下来就把耳机戴上。
于是他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没空位了。
其实“没空位”这个说法不是很恰当,只是仅有的几个空位都挨着徐洋溢不认识的人——徐洋溢的不认识是彻彻底底的不认识,没说过话,不知道名字,记不得脸的这种不认识。
要只是大会一个半小时全程不说一句话那还没什么,大不了各自写各自的作业,徐洋溢最怕的是他不认识别人,可别人认识他的那种情况。
简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而另外一个空位——徐洋溢有点不知所措——是挨着卫之江的。
卫之江估计到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已经翻开练习册开始刷题,她右手边就坐着关越,两个姑娘时不时地说两句话。
徐洋溢的腿不受控制地就迈向了卫之江那边。
“我能坐这儿吗?”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
那边卫之江好像没听见,仍然跟关越闲聊,徐洋溢皱了皱眉,轻轻地拍了拍卫之江肩膀,又道:“我能坐这儿吗?”
卫之江转过头来,她看见他脸色有点儿沉,不过很快又调整了回来,换上一副笑脸,“没事,你坐吧,这儿没人。”
徐洋溢实在摸不清这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坐得战战兢兢。卫之江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
卫之江的脾气其实说不上好,别人不知道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踩了她的雷,尤其她小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和平共处,又什么叫换位思考,三天两头得跟别人大吵一架,上中学之后才收敛了些,不过还是很容易觉得不爽。
不过她的爱憎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没有隔夜仇。
——要不就别给他脸色了吧?卫之江心里琢磨着——其实他也怪无辜的。
于是,就在徐洋溢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卫之江跟他“冰释前嫌”了。
徐洋溢是很想好好写作业的。
礼堂里头没桌子,他就学着卫之江把书包垫在膝盖上,把练习册铺在上头写。然而他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这完全不是他的风格,想当初他学习就跟入定一样,旁边山崩地裂都影响不了他,可这回儿就是不一样。
卫之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同他隔着几寸的距离,背景是年级主任一点儿也不悦耳的大嗓门,伴随着礼堂话筒滋滋滋的电流声。这里头的空气是闷热的,九月的天里几乎要把人捂出一脑门儿汗,十几公斤重的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膝盖上,脖子和肩膀上都蓄满了酸疼,实在称不上美好。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看她——卫之江又写完了一页,这一页好像有点儿难,她杵着头想了一会儿,没直接在练习册上答题,只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徐洋溢偷偷摸摸地往她那边探了探头,卫之江打草稿的字很乱,她的思维又太跳跃,半分钟就在纸上留下了一堆除了她大概没人看得懂的式子。她停了停,把其中的几个等式圈了起来,接着她点了点头,似乎胸有成竹了。
这时候她才开始在练习册上答题,徐洋溢用余光斜瞟着她。
那些看似凌乱的思路,就这么在她脑子里有条不紊地归成一绺,再拧成一股绳。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神奇,也太吸引人。
“易知x=4y。”她在上头写。
徐洋溢:“……”
等等,怎么就易知了?明明完全看不出来!
他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留意到他,又敲了敲卫之江,这个时候她已经写完了一溜每一个他都看得懂可连起来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等式,最后大笔一挥得出结果。
她扒出答案,对照一下,满意地点头。
——这时候再问问她她的思路,应该不会打扰到她了吧?徐洋溢思量着。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这题你怎么做的?”
卫之江冲他扬扬眉毛,“你做到这页了?”
“没有,”徐洋溢刚开口就发觉自己声音干涩,又咳了几声,才道:“我就看见你解。”然后看不懂。
卫之江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两声,“没事儿,草稿纸写过的过程我就懒得在这儿再写一遍了,所以作业里我省略的步骤特别多,看不懂正常的——隔段时间我自己都不一定看得懂我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徐洋溢:“……”听起来的确很像是她的风格。
卫之江顿了顿,又道:“我思路和标准答案不太一样,比较奇葩,你确定要听?”
徐洋溢:“……那还是算了。”他尝试过了,估计是听不懂。
卫之江点了点头,歇也没歇,接着做题。
徐洋溢一直觉得人的到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头有个MP条,一天之内用脑总量是基本恒定的,还能上各种各样的buff和debuff。比方说某天一下子做掉的难题太多,就会上一个叫做“用脑过度”的debuff,让他到第二天都没精神。
但是徐洋溢觉得自己和卫之江的MP条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如果说他用的是玩家的MP条,那卫之江用的就是BOSS的。
深不见底,跟黑洞似的。连带着卫之江也是一样,学起来就像个永动机,她的存在仿佛就是对热力学第一定律的挑衅。
然而卫之江本人似乎并不为这种能力感到自豪,她好像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徐洋溢把这个女孩放在心里头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品出了什么味道来——莫名的酥麻里带着点酸甜,甜味过了又泛着点儿苦,苦完了却觉得舌尖和心尖上都空荡荡的,有点儿心慌。
合起来大概就叫“不是滋味”。
“说起来,你听了这个大会都讲了什么吗?”徐洋溢佯作不经意道。
卫之江转过头去,愣了愣,才道:“哦,听了几耳朵,怎么了?”
这次大会就是专门针对高一的,年级主任已经在台上叨叨了四十多分钟了,中心思想脱不出八个字:抱朴守拙,戒骄戒躁。
具体说就是“知道你们这些能考进我们学校的初中一定很牛逼,但初中牛逼不代表你们高中也牛逼,来这里就给我好好读书BALABALABALA……”
“我感觉他每句话每个字都在说我。”徐洋溢笑着说了一句。
徐洋溢反射弧比平常人长点,但并不蠢。卫之江表现出不愉快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她是为了什么,沉淀了这么段时间,他的反射弧就算有赤道那么长也该跑完一圈了。
她觉得他嫉妒她的成绩了吗?她会不会觉得他这人太小心眼?她有没有对他生出恶感?
他有点儿紧张,紧张里头还带着尴尬,生怕被卫之江看出他不自然的模样,他脉搏跳得都比平时快了几个拍子。
卫之江却没他想象中那么多反应,她只是对着他笑了一声,“想什么呢,他哪个字都没在说你。”
徐洋溢呆了呆。
卫之江一边把写完了的一本练习册塞进包里去刨另一本,一边还没耽搁跟徐洋溢说话,“刘开阳——就是年级主任,他说的是那种初中成绩好,就觉得自己好了不得了压根不用学了闭着眼睛都能上清华北大的,你觉得你除了成绩好哪里跟他说的那种人沾边?”
徐洋溢:“……”
卫之江这话说得很熨帖,不动声色地把徐洋溢捧了一番,还正好搔在徐洋溢痒处,几乎叫他飘飘欲仙起来。
“我现在成绩好?”徐洋溢费力压住嘴角的傻笑,问道。
卫之江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里头带着探究,不过沉浸在愉悦中的徐洋溢并没有意识到,“你没信心?”她没有直接回答。
徐洋溢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愣着。
“好啊,我给你信心,我觉得你成绩肯定要好。”卫之江勾了勾嘴角,“刚开学的小测其实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你保持现在这个劲头,等到期中考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大会开完一党学生就各自散了,徐洋溢照常去食堂吃饭,卫之江打算跟关越出去吃,两拨人不走一条道,于是就在礼堂门口分道扬镳。
“你以前认识那个徐洋溢?”关越慢条斯理道。
卫之江瞥了她一眼,“有话说话,你不是知道我以前没见过他么?”
“那你对他那么上心,”关越似笑非笑,“缝插针地安慰他,还怕他听出什么来藏着掖着的。”
卫之江:“……”
“我看那小子高兴得,恨不得走路都打飘。”
卫之江干笑,“我日行一善不行么?”
“你?”关越“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混世魔王要洗心革面?”
“劳烦您老人家把狗嘴里的象牙收一收,”卫之江在关越额头上打了一巴掌,“那小字成天愁眉苦脸的我就好受了?”
关越笑倒在饭桌上。
卫之江给徐洋溢的信心总体上是很有效果的。起码就接下来这几天,徐洋溢下课解不出题时不唉声叹气了,做题做得比卫之江慢的时候也没把眉毛皱得跟腐竹皮一样了,有时候有遇到不懂的,偶尔还会抬着本子找卫之江问,卫之江很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
新一轮的小测成绩下来了,徐洋溢和卫之江之间的差距不但没有缩紧,反而拉开了些。
卫之江看见徐洋溢对着成绩的表情心里就一个咯噔。
“以前我看小说的时候看到书上说靠近那种特别哀怨,特别愤怒或者特别怎么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会感觉环境温度都要低几度,还觉得是夸张手法,”卫之江趁着徐洋溢不在,赶紧扯着关越滔滔不绝,“现在我才知道,太他妈写实了!”
关越忙着写作业没空跟卫之江瞎叨叨,不过这并不影响卫之江唱独角戏:“你是没见着,我现在靠近徐洋溢五米之内都觉得跟进了南极似的,这秋高气爽的天,硬生生让我一哆嗦。”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他这么敏感的男生,你说他有这细腻的心灵怎么不去写诗呀?”
“不行关越你得把你外套借我,不然我没法活着上完下节课了。”
关越不堪其扰,一边还得拍开卫之江伸朝她外衣的禄山之爪,一边道:“你这么烦他,那你找班主任调座位呀!”
卫之江:“……”
关越干脆转过身,“你看,你现在成绩肯定是班上前三名,你要有要求,老师肯定不会不管。”
“算了嘛,你开玩笑,”卫之江语调沉下来,“我之前都没说什么,就是对他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都让那傻小子七上八下忐忑好几天,我要真申请调座位,还不定他要怎么样呢。”
关越倒是很淡定,“他又不是你男朋友,你干嘛这么惯着他?”
“不太好吧……”
“我跟你说,你要么回去跟他安安分分地和平共处别老来我耳朵边上叫唤,要么你就采取措施。没有第三条路,懂?”
卫之江对关越的耐性叹为观止,“真没有?”
“没有,要你觉得有我就把你揍到没有。”
卫之江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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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越不是知心大姐姐,来自她的建议简单粗暴丝毫不留余地。
不过卫之江觉得她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