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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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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以后,我们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备课和讲课。当初在院领导面前试讲时泰然自若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因为试讲和上课完全不同,一个是二十分钟,一个是两个小时。
我不是师范院校毕业的,登台讲课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件陌生的事情。试讲的时候,我的教案根本不能称之为教案,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二十分钟的内容让我写了满满四张稿纸,跟演讲稿差不多。里面甚至连“同学们,你们好”“这个问题应该是……”之类的废话都没有落下,总怕到时候紧张的连一些个过渡词语都给忘了。
简单的说,我是真的不懂老师该怎么当,那教案该怎么写,课本上的内容讲到什么程度才算是难易适中,怎么从台下呆若木鸡的学生脸上看出自己讲的内容是否已经被理解和接受,等等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在困扰着我,尤其是,怎么能把几页书的内容,吧哒吧哒的神侃到一百分钟。
所以我去请教于非雨,不是B师大毕业的吗?那么牛的师范院校,教我个一招半式的应该就够我吃一辈子了吧?
私下里盘算着,开学以后,最好能一直住在教工宿舍,多跟人家硕士研究生学点本事,百利而无一害嘛!
这天晚上,于非雨也在聚精会神的对着电脑调程序,他和我教的是一门课,我心里偷笑,打算以后的教案都抄他的了。
“嗨!非雨,跟我说说这教案到底该怎么写啊!”我站在他后面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个头,只好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浑身抖了下,回头就骂:“你小子装鬼啊!怎么走路都没声音!告诉你,我什么都怕,就不怕鬼!”
“鬼你妈个头!”我拿着课本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我都站在你旁边半天了,你就是两只眼睛瞅着那破显示器,愣是不把我当人!”
“找我什么事?”他把键盘架子往里一推,又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回头看着我。
“问你教案怎么写?”我把备课本扔到他的电脑桌上,他随手翻了两页,然后就还给我,不疼不痒的道:“我也不知道!”
我立刻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不是B师大毕业的吗?干吗这么小气啊!”
他把电脑椅转了过来,和我面对面,从下往上睇着我:“你不知道B师大也有非师范生吗?我就是非师范生,收的分数比师范生还高呢!”
“什么?”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接着,我哈哈的笑了出来,边笑边骂:“你他妈的混个屁啊!顶个师范的名儿,连个教案都不会写!”
他抬脚朝我踹了过来:“你不是也不会写?五十步笑一百步,小心牙笑掉了!”
我朝后躲去,不知道怎么着竟一头撞上了旁边的衣柜,那衣柜被撞的淅沥哗啦差点给散了架,我的脑袋当时就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捂着头,巴着衣柜,龇牙咧嘴的哼哼着。
“怎么啦你?”于非雨看出不对劲,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来,一只手摸上我的脑门:“撞着哪儿了?怎么不说话?”
我没理他,一个人在衣柜上趴着,等着那疼劲过去了,才抬起头,瞪着衣柜的主人。于非雨一看我的脸,吓了一跳。
“你眼圈都红了,不是撞哭了吧?来来,过来让哥哥看看,是不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哪只老鼠眼看见我哭啦!”我也没力气骂他了,把捂着伤处的手拿下来。
“哟!还真的起了个大包!”于非雨趴到我脸上看了半晌,又坏笑起来:“你明天上课,学生肯定都盯着你不会走神儿了!”
“你可别吓我啊!”我赶紧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使劲照着,额角上真的鼓出来一个又红又紫的疙瘩:“这可坏了,第一堂上课就带着这玩意儿,我霉不霉啊!”
看见于非雨跟个尾巴似的在身后晃悠,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腿朝他身上跺了过去:“都是因为你,老子破了相,你也别想毫发无伤。”
他嘿嘿的笑着,躲到一边,嘴里还不依不饶:“你把我衣柜撞坏了我还没找你赔呢!”
“靠——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我飞起一脚踢上他的胸口,却被他接了个正着。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混蛋,他把我按到床上坐着,自己跑到隔壁宿舍借了一瓶红花油,帮我揉了一个钟头。谁知道第二天,丘陵不仅没有变平地,反倒连淤血的面积也扩大了。
无奈之下,我把偏分头的发线从左边改到右边,让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一大半额头,才敢夹着课本半垂着脸走进教室。
当然,我的教案写得还是一塌糊涂,那一个上午连着四节课,等全部讲完后,我整个人也虚脱了。从讲台上走下来时,根本回忆不起来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估计台下的学生听得也是云里来雾里去的。
抱着课本,缩着肩膀,脑袋里一片浆糊,我动作机械的下楼,一个人朝宿舍走去,只想着赶快回去睡上一觉,把一上午的郁闷统统的忘掉。
“程老师——”有个女的从后面叫我,回头看见是系主任,当下不禁一阵心虚气弱。完了,完了,主任这架势是跟我秋后算帐来了。我可是新人哪,怎么就不能多体谅体谅呢?硬着头皮,停下来,跟主任问了声好,然后就把脸皮绷紧了等着主任的谆谆教导。
“程老师,刚才我去听你的课了……”
“谢谢主任来听我的课……”这话说的多虚伪啊!我巴不得课堂上永远都不出现她的那张脸才好。
“新人嘛,系里总要多注意一些的。”今天才发现主任喜欢笑,而且笑的脸上开花,就算批评人的时候也是笑,让你觉得其实犯这么个错也不算什么。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五十岁上下,体重超过一百六的老女人的笑容比九天仙女下凡还灿烂,比玛丽莲梦露都耀眼,看着她的笑脸我心里总算是稍稍的放下了心。
“那主任觉的我哪里讲的不好,以后一定多多学习改正。”我说这话的时候,就怕她突然给我来一句,你哪儿讲的都不好,没的改了……
“作为一个新教师,总的说还算可以,条理还算是清晰,台风也不错,重点难点也都有了,就是声音有点小,我坐在后面,不仔细听,有时候就听不见了……”
听到这儿,算是彻底放了心,原来我还是满有当老师的天分啊!心花怒放的朝主任笑一个,然后点头如捣蒜的应着:“主任说的是,我平时说话声音也没那么小啊,大概是刚上台光顾着讲内容,没注意提高音量,下次一定注意,主任请放心……”
“年轻人,多去听听老教师的课还是有好处的……”系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万分慎重的点了点头:“明天我就去听……”
和系主任告别之后,我心情愉快的一路走回宿舍,脚下也生了风,吹着口哨,晃着脑袋,完全忘了为人师表该有的道貌岸然。
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见于非雨正似笑非笑的站在我身后。
“吃什么药了?瞧你高兴的屁颠屁颠的,头上的丘陵下去啦?”
他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顺手摸上脑门,又按了按,发现真的不怎么疼了,可见用完了人家一整瓶的红花油还是有效果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借的,要是我,好好的一瓶都给人家用的不剩一滴,肯定又是一顿好骂。
“你借谁的啊?一瓶都没了,怎么跟人家说啊?”
他凑到我脸上看了半天,然后耸了耸肩膀说:“是借隔壁外语系的一个女老师的,说都送给我了。所以也没必要跟她说。”
“女——老师!原来你用美男计啊!”我斜着眼上下瞟着他,又贼兮兮的趴到他耳朵旁边问:“老实说,你给她占了多少便宜啊?”
“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于非雨瞪着眼睛,抬手在我脑门上推了一把:“同事之间帮个忙借个东西算什么?大不了明天我再买一瓶还她。你这颗锯末脑袋都想些什么!”说完了觉得不解气,又在我头上推了好几下。
“推一下就得了,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我一巴掌轰上他的后脑勺,总算报了仇。
于非雨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把手里的课本和备课本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转头问我:“中午吃什么?”
“不知道……”我抬头看了一眼柜子顶上的那一整箱的康师傅,胃里开始往上犯恶心。
“做饭吧,老上街上吃我都腻味了……”于非雨到厨房四处寻觅可供烹饪的材料。
他做饭,我刷碗,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俩就在宿舍里热火朝天的打了一下午的《魔兽争霸》。直到晚上全区突然停了电,天气燥热的像是过三伏,屋子里闷的像蒸笼。我实在热的撑不住了,就脱了上衣,光着上身站在宿舍的门口乘凉。
门口来来回回的过着一些衣衫整齐,表情正经的男女同事,每个看到我的人,都忍不住在脸上呈现出一种惊异的神色。虽然知道这种行为在文明的教师队伍中出现实在是有伤风化,可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作没有看见,手里的折扇扇得呼啦啦地响,真叫一个痛快!只是还没到三分钟,就被于非雨揪住皮带给拉回了屋里。
“你没事站在走廊上耍什么流氓?瞧你那身排骨,还敢露,没发现人家几个女老师从你旁边过的时候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我让她们免费参观没收她们钱就够给她们面子了,这屋里热的都能洗桑那了,你非洲热带雨林来的,我这亚洲原居民可受不了。”
我推开他,跑到卫生间,扯了条毛巾沾了自来水,在汗马流水的胸前和背后抹着。
于非雨一把从我手里夺走毛巾,一只手扶着我的肩头,在我背后使劲的擦着:“这可不是大学时候的男生宿舍楼,你也得讲点精神文明不是?嘿!我就奇怪了,你属□□的啊?怎么身上到处都黏唧唧的……”
“早说了我热的难受啊!”我抓起扇子猛扇一阵。
不一会,背上的毛巾忽然不见了,然后是一件体恤衫兜头罩了下来,光闻味道就知道是我自己的。
于非雨坐到床上正在换下他的拖鞋:“走,去西柳湖边凉快去,那儿风大,保准你不再出汗了……”
我一听,浑身就来了精神,赶忙从床头拿了一样东西,又把两只胳膊伸进体恤的袖子里,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的向西柳湖进发。
“凉快凉快。”我呵呵的笑着,面对着湖水坐在西柳湖的石栏杆上,光着两只脚丫子,小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所有的感觉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真他妈的“爽”。
“你别犯傻,掉湖里我可不捞你啊!”于非雨站在我身后,靠着一根电线杆,一只手插在西式短裤的裤袋里,一只手夹着烟,那烟头的红光一明一暗,抽烟的时候,那张俊脸也给照的忽隐忽现。他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叼着烟卷,多了些颓废和不羁,少了平日里人前的斯文样。
“还用的着你捞吗?我三岁的时候被我爸扔水里就能飘着不沉底了。”身上舒服了,心情也就好了,我胡吹大气的劲头也跟着上来了。
“你是气球啊!能吹又能飘。”他被我的话逗乐了,呵呵的笑了几声,突然又绷紧了脸,把烟叼在嘴里,腾出两只手来,抱住我的上身,做势要把我扔进水里。我吓的两只手死死的扣住石栏杆,脚丫子拼命的往地上够。等他一松开手,我立刻从栏杆上蹦到岸边,折腾了几下,又出了一身汗。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气哼哼的瞪着他:“你小子想害死我吗?”
见我生气了,他更是露出了那欠扁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朝后靠上了齐腰高的栏杆,用下巴朝湖里指了指:“你不是会游泳吗?进去洗个澡又怎么啦,你瞧,那湖中间不是也有人游泳嘛!”
我一听,更加的气急败坏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仔细的看着栏杆的外面:“你看见没,别说我欺负你是外地的,这湖我从小玩到大,湖里面够深能游泳不错,可靠岸边的水才到脚脖子,你让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掉到那么浅的水里,不是想摔死我是想干什么?”
这方圆几里都停了电,脚底下的水里漆黑一片,于非雨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在听到我的话之后,他就哈哈的笑了出来,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直接趴到了栏杆上,可那根烟还在他的手里夹着。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有意思啊!就算要摔死你……”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伸出手箍上了我的肩膀,抱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强迫我跟他一起趴到了栏杆上,朝黝黑模糊的水面看着。
“就算摔死你,也不能找这么低的地方,至少也得五六层楼那么高不是?”
我被他突然的接近吓了一跳,连一肚子气都不见了踪影,一把推开了他,悻悻的说:“你自己在那儿幻想吧!老子不陪你疯了。”
说完,就从腰里掏出一个电子词典,开始翻看了起来。按了几下,终于找到要用的东西。
于是,我面对着湖面,双脚微微叉开,气运丹田,对着绿莹莹的荧光屏大声的念了出来:“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你干吗?”于非雨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了地上,伸出一只手探上了我的额头。“不是昨个撞傻了吧……”
我没理他,转了下身子,把他的手从头上甩了下来,继续接着念:“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咳……咳…”声音大了,果然嗓子就受不了了。
“不行,我得把你送医院去拍张脑部CT……”说着,他就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一只手搂着我的腰,把我往马路上拉。
我三下两下挣开,瞪着眼珠子说:“你别妨碍我练习行不行!”
“别告诉我你是在练习怎么咳嗽!”他笑着松开了手,从裤兜里又掏出一根烟,点着了,不紧不慢抽着。
“咳……咳……我咳嗽还不是你闹的?你别一根接着一根吸了,总抽你二手烟我早晚得肺癌……”我用手把面前的烟味都给扇到一边,心里不住的奇怪,怎么前些日子就没发现他是个老烟鬼?
他笑了笑,深深的吸了一口,就把还剩很多的烟屁股掐灭扔进了湖里。
“我原来不怎么吸烟的,可一见你就想吸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幽幽的响在耳边。
我靠!看见我就想抽烟,我看见你还一肚子大便呢!不过这话在这伸手不见五指,人眼稀少的地方我是没胆说出来,于是把手里的电子词典合上,我整了整脸色道:“主任说我讲课的声音有点小,我这不是正练嗓子呢!你讲课没什么问题吧?”
“怎么没?主任说我讲的内容有点难度太高了,学生可能接受不了,让我讲点浅一些的……”他没事人似的跟我汇报着几日以来的讲课成果,然后又一脸揶揄的问我:“平时你跟我吼的时候不是嗓门挺大的吗?怎么讲课就不行了?”
“那能一样吗?我要是照着那嗓门吼上四个钟头,嗓子眼早成下水道了!”抱歉,我又忍不住冲他吼了。
“唉,其实讲课发声是需要技巧的……”他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想要给我做示范。
“这会你又懂了,不是非师范专业的吗?你不懂别在这瞎蒙我啊!”我哼哼唧唧的小声说着。
“你别说话,听我给你演示一下。”他抬手制止我的话头,然后用浑厚的男低音开始唱:“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迷人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悄悄看着我不声响,我愿对你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我听的有点呆了,从来都没想过,他这么一个粗眉大眼的家伙还能唱出这么专业的美声歌曲。
“怎么样?”他笑着问我。
“不错……我敢断定,你小时候时候肯定卖过唱……”说完,我哈哈大笑的一溜烟跑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
“你跑什么,回来我教你个乖……”他朝我勾了勾手,看他确实是诚心的要传道授业,我于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他身边,按着他的肩膀,一屁股坐上了栏杆。
“你跟着我唱一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一手打着拍子,一手撑在栏杆边上。
犹豫了半天,看了看周围确实没有一个人,我才咬咬牙横下心,学着他的嗓音唱了一句。
他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错,有潜力,一教就会了。”
“会什么啊?我上课要是用这声音,学生还以为是老狼妖来了呢!”我翻着白眼,不以为然的道。
“谁让你上课也这么说话了,我是让你学会用这种发声的方法,声音靠后,从胸腔发出,在鼻腔产生共鸣……”他伸手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差点把我从栏杆上打下来。
我赶紧扶住他的肩膀,从裤兜里掏出电子词典,点点头说:“那我再试试……”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嘿,是有点那么个意思了……”一遍遍的念着,果然感觉声带没有那么累了,连肺里的气也似乎充实起来……
“好,算你帮我一把了,不过大恩不言谢,改天请你吃顿好的得了……”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把电子词典又装进了兜里。
“那好……,你可别忘了……”他一个人径直朝前走着,半真半假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