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韩半仙

4、4

　　小开是茂叔第几任我不清楚，不过那天和坤姐涮完火锅把她送回家，我绕路去了茂叔家楼下。所以我看到了小开一只手抱着他们家的猫，一只手拿了个苹果让茂叔咬着玩。
　　其实，他已经是个应该有孩子的男人了，但他一双凤眼还是很招人。
　　他和小开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一个共同的女朋友。小开那天穿着沙滩裤和人字拖，一件灰T恤，左手手腕上红线穿着一颗翡翠珠，是他母亲遗留的镯，碎了，请熟识的师傅磨得圆润，贴身戴着。
　　这么多年后我回来，他和小开让我先去他们家里做客。美其名曰做客，但他再三强调要我买菜过去。
　　茂叔喜欢吃我做的素面，这基本上是个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我想起来他第一次吃的时候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嫌弃：酱油拌面怎么搞出这么多的名堂。
　　小开在院子里摆了一口大水缸，养荷花和两条红锦鲤。他切了苹果和柳橙，摘了院子里一把野菊浸到已经泡好的水果茶里。一个人收拾院子，然后倒腾古玩。茂叔就杵在厨房里等着偷吃。他说小开偶尔心血来潮会早上爬起来捏一小撮茶放进荷花苞，等露水散了再拿出来泡。我笑他学陈芸，不过也好，男人性子里有点细腻是好事，中性的灵魂最坚固。
　　把揉好的面团放进面条机，味淋和酱油还有清水，小火煮成汁，紫苏切丝和碎冰一起加到碗里。烫好的面条过一遍凉水，沾一下汤汁，刺溜一口吸进去。这是我和茂叔关于夏天的味道。
　　他吃饭的时候总是狼吞虎咽，像是随时就要丢掉筷子，直接上手。茂叔小时候呆的孤儿院经营惨淡，到了最后一年，配稀饭用的酱菜也要用抢的。
　　他那个清晨的到来，是孤儿院终于破产的逃难。其实家常便饭他做得比谁都好，但是他喜欢别人为他下厨。
　　将近四十年的时间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印记是无法抹去的，想要不让人察觉，就只能时刻遮掩。
　　茂叔知道Jonus的事情是很久之后了，他说看到我本来的婴儿肥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觉得我出事了。
　　为了安慰我拉我去他们家，看他和小开喝酒。三十五岁之后，他遇到了小开，一个怕老婆而且母亲是广东人的上海男人，每天换着法地给他煲汤。只要他在，就全是他替茂叔喝酒。所以那次茂叔的发挥保持了这几年来的一贯风格，一杯白的一瓶红的下肚，他被小开灌得烂醉如泥。
　　小开和我说，他们杭州的院子里还埋着去年的酒。

　　我说，那挺好的，秋天的时候送点螃蟹给你们，你好好给这个俗人洗涤洗涤灵魂。

　　他笑着跟我说，你茂叔说得没错，说话带刀的小孩。

　　我说，他以前几个都长不了。

　　你想跟我说他花？呵，你这个小孩你哪边的啊。

　　我说，我是想说，对他好点。

　　他顿了顿，痞笑着说，懂挺多的。

　　我说，他喜欢你喜欢得紧，别欺负他。

　　我还想跟他说，我一直怕这样一种预感：往事如烟，明日如昨。
　　但到底不是什么好话，又酸，就什么也没说。
　　收拾了空酒瓶，拿上外套，走了。
　　我知道他以前过得苦，但没有兴趣纠缠。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特别也没有人无辜。他愿意讲，我就拿上好菜好酒，慢慢听，听完再陪他安安静静地哭一场，或者笑一回。人啊，最终的那些路终究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不解释也是对他人和自己的慈悲。

　　想要写他的事，是因为重新听到了熟悉的歌手唱一首被我遗漏的歌。
　　里面写着：
　　不想解的梦，说服不了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