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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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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端并不知道叶景渊同他一样,重新来过,他仍然留在大殿外,叶景渊离开不久后,陛下的亲儿子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皇长兄已经进去了?”
“奴婢见过奕王殿下。”看到这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的男子,秦端立即垂下头去,含笑道:“是的,太子殿下已经在内殿了,请四殿下到侧殿稍事等候。”
“嗯。”奕王微微颔首,看见秦端多看了两眼,他早就听说父皇下面换了新的秉笔,其实他一向也不关心这些的,只是因为眼前这人,和以往的总管们相比太年轻。
而秦端看见自己前世的主子,还是颇有感慨的,奕王这人并不大好伺候,相貌手段和当今却是最相像的,他却觉得这是个极为果决冷静的主子,谁知道也为了宋挽莹一度失了理智,连带着秦端倒霉好几次。
“这便是秦公公啊。”五皇子性子表面跳脱,笑眯眯的远比一脸严肃的奕王要亲和多,只是身材有些胖,因他母妃便是个丰腴美人,又被娇生惯养着,白白圆圆,胖的却也不难看,看着就是天生的福气相。
行了,这下齐了,他的仇人,旧主,还有未来的新主。
秦端不露声色,对五殿下态度也殷勤备至,看起来只是一个圆滑的奴婢,随后出来传召道:“陛下召太子入内,还请两位殿下稍事等候。”
奕王与五皇子在后面等候,外面很快就飘起了雪花,胖胖的五皇子一溜烟去了侧殿,有地龙热茶伺候。皇帝对儿子们倒没有很苛刻,在殿外等候的就一定是孝顺儿子,对自己恭敬万分,这些都是小聪明,说白了,有的时候就是傻子。
其实,他们这位陛下怪有意思的,有时候也喜欢别人刻意用小心思来取悦自己,但只限于嫔妃宦官之流,看破了也不会说出来,兴致好还会给捧捧场,笑上一笑,乐上一乐。
但是若他的儿子、群臣,企图以这些来讨好上意,皇帝是半分面子都不会给的,几番当场揭破不给人面子,渐渐地也都学乖了,以至于若不是熟悉陛下的人,大概是要觉得他性子阴晴不定。
“今年这下的倒是好几场瑞雪,来年必然不会差的。”奕王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逸致,也不进去侧殿取暖,居然站在这里同他一个奴才闲聊起来。
“奕王殿下说的是,明年那个想必是个丰收年的。”秦端只得附和道,近几日天气一下子转寒,口里吐出白雾来,这茫茫白雪下的皇城,多了几分静谧冷然。
前世他跟了奕王之后,被宋挽莹骂作走狗之流。
与虎谋皮,走狗鹰犬,他倒是愿意的。
屡次被这对夫妻牵连,秦端不是没有口出怨言过,但是被叶景渊给反唇相讥了回来,他说过的话,对他的侮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算是个好习惯,因为每次自己回忆起来,却又不能报仇,就愤懑不已,久久不能释怀。
叶景渊对他说:“你当初若是没有投靠四皇子,我们根本不可能陷害到你。”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帮助宋挽莹和叶景渊他们的。
“瑾王世子口齿伶俐,小的不想和您争辩这些过往,既然小的都受了这名声,自然也不会辜负世子爷的一番好意了。”彼时,他真是做尽了小人的作态,东厂里流了不知多少血,可真是不想辜负了自己的身份。
本身就没有什么对错的,他们偏偏要将自己摆放到正义的一方。
秦端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一段心上愁忱往事,宛若拂花轻轻飘落,夜阑人静,手里拿着玉印不说话,他的秉笔之位,到底是回来了。
他怨恨的,怨恨一切,将他送入宫中的父母,家中那么多的孩子,送一个做了太监对于他们也没什么,秦端至今都不敢回忆,他疼得死去活来之时,他们身为父母,究竟当时在哪,又或者是如何欢天喜地的买了粮食,打着如意算盘为大儿子去说亲。
怨天尤人的秦端,连他自己都厌恶至极。
等他回过神来,奕王殿下已经因为寒冷去侧殿了,这么久了,太子还没出来,怕是要有的等了,秦端抬起头,看向廊外楚天阔朗,分明知道前路如何,他却还是不能释怀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太子才面无人色的从内殿出来,步履沉重,唇齿干涩,看起来不仅一口茶没喝到,光是跪着都跪了许久,看见两个弟弟到了殿门外,眼神木然,落在五皇子身上倒是久了一些,忽地扬唇就笑了笑,虚弱又狼狈。
五皇子也跟着他低着头笑了笑,对太子英的凝视不屑一顾,这两年间,兄弟二人之间已走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而秦端,就站在五皇子的背后,倘若此时五皇子回头看一看,就会知道,太子的笑恐怕不是对自己。
倒是奕王和太子一如既往的问了礼,而后进入内殿去了。
古往今来,兄弟阋墙,不胜枚举。
秦端回东厂的路上和苌坚说:“你信不信,现在奕王已经开始与苗贵妃联手了。”
苌坚愣了一下,旋即一笑,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奕王看上去冷冰冰的一个人,做什么都独来独往,也不像五皇子那么喜欢结党营私,对太子一直更是毕恭毕敬,是个奇怪的人。
而且他的母妃容妃在宫里也是很圆滑的人,况且苗贵妃气焰那么嚣张,居然肯低头和容妃的儿子联手,怎么也应该选个年纪更小的皇子才对。
这两个人,怎么想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能有联系的。
“不信的话,你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秦端显然甚是笃定,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苌坚不知道厂公是怎么那么确定自己是对的,但还是奉命去查探了,结果令人惊讶,秦端所说的分毫不差:“果真不出厂公所料,四殿下果然已经与苗贵妃有所往来,正是通过苗贵妃宫中的一个内侍。”
五皇子已经因为惠妃之事对苗贵妃恨之入骨,太子乃是先后所出,怎么可能去理会一介庶母,其他的陛下血脉,都还不成器。
“苗贵妃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够辅佐儿皇帝的人,到时候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不如和四皇子这个聪明人做交换,日后还有些保证。”秦端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的过多了,便缄口不语。
“四皇子日后若有成,当真会遵守对苗贵妃的许诺吗?”
“难说。”秦端嘴角抽动,只平平地吐出两个字。
一般不遇上宋挽莹的时候,四皇子还是很睿智的。
太子离开后,陛下沉吟一时,忽然召秦端上前,让他亲自去传话给太子,有一件事要吩咐太子私下去办。
这就巧了,秦端本意也恰巧要去寻太子。
“太子正在长秋云阁里等您。”
“嗯,我知道了。”秦端从大半年前就对太子开始示好,不过那时候秦端虽然当上了司礼监秉笔,根基未稳,太子不过一笑置之,眼下可不一样了,秦端无疑是有了一些份量的。
小太监在外通传:“殿下,秦厂公来了。”
太子晓得他会过来:“让他进来。”
“秦厂公请进。”小太监侧身让开,秦端颔首,进入了长秋云阁。
秦端在里面同太子说了什么,其他人不得而知,这次,秦端可是有正当理由来的,先说了皇帝吩咐的事情,无非就是最近有什么交代太子去做,随后才说起了自己的主要目的,为陆家翻案的时机将近。
“你当初说沈陆张三家获罪,个中曲折,你最为清楚,能够帮助本宫翻案,现在可还作数?”其实当初太子对秦端的主动到访抱有质疑,秦端会选择某一党派他并不意外,毕竟父皇的身体,说句大不敬的,一年不如一年。
可是,秦端来的是他的太子东宫,这就令人吃惊了。
老五步步紧逼,他现在是焦头烂额,若不然,也不会找上这个秦端了,父皇现在钟意他,觉得很可用,太子本是没有在这上面打算用心的,但人家自己找了上来,他还能拒之门外不成。
秦端笑得不高不低,不深不浅,收起了在外人面前的卖弄之心,道:“既然来向太子投诚,秦端自然有十成的把握。”自然是没有的,而且前面都是胡说八道的,他得逼太子搏一把,不然便是胜券在握,这位仁善的太子也会因为不忍掀起腥风血雨而犹豫错过时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似乎是有句话这么说来的。
“如此,孤倒算是掌握了先机,先发制人吗。”太子英言简意赅道,并没有透露出太多情绪,对于弟弟千方百计的算计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秦端极擅舌灿莲花,当然也要适可而止,他重点是得到太子拉拢他的心思,至于其他的,就要日后再想了,徒生变故的地方委实太多。
话说得不能太明白,太明白显得没算计,也像是卖弄口舌来了。
太子将信将疑,些许表露出了一点,秦端无论多聪明机智,在这之前都有个前提,他是太监,皇宫里的奴才,就算再权势高涨,也不可能凌驾于凤子龙孙之上。
在皇子面前,他们这种所谓的聪明人,唯有俯首称臣的份。
他们是狡猾的,谄媚的,识时务的,秦端自然也不例外,捧高踩低是真蠢,但眼下这个选择投靠式微的太子,也说不上是什么仁厚。
“若非老五太过,孤也不忍伤了手足之情,你既然能做到,本宫会吩咐下属官员协助你,但不得捏造空闻,谣传是非。”太子英长叹了一息,眉间微皱,若非秦端找上来,他是从来没有想过收买父皇身边的人。
秦端越发恭谨:“太子的话,小的记住了。”卑躬屈膝,心诚则灵。
见太子摆了摆手,秦端这才躬身退了出去:“秦端就告退了。”走到长秋云阁外,方才直起了腰身。
他只是喜欢扮演这样一个奸诈的角色,他分明是笃定的,可他喜欢把自己弄得慌慌张张,这样的胆小怕事,这样的卑微狡猾。
秦端几乎忘记了,自己究竟本就是这样的,还是他应当是另一副面孔。
没人能解答他这个问题,就如同没人能够告诉陆知梨,她该怎么办一样。
没有人能够给她拿个主意,她沉了沉气息,眼里瞧着翻出来的东西,眉眼阴沉沉的压了下去,她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而且盒子的底部,明晃晃的阴刻着陆家的徽纹。
陆知梨在宫里本也应当有她相应的事情,却被秦端直接撤掉了,说即使是去了,也没什么令人舒服的,陆知梨索性仗着秦端的身份不去了。
她将陆府被抄家前的种种细节努力回想,而后一点一滴都记在纸上,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她知道父亲是被诬陷的没有用,得找出想要的理由以及充分的证据,而兄长给她写的信也因为时间紧迫,只有寥寥几句,。
只可惜,她不是父亲身边长大的,对父亲的性情没有兄长那么了解,又出不得垂花门,对当时的秦端也不过寥寥几面。
真是荒唐啊,她就这样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钟情,大献殷勤。
秦端二人的到来不用说了,是站在陆家头上,高高举起刀刃的刽子手,她日日夜夜的,同这样一个人共处一室,想一想,就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陆知梨不愿意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东厂,不得不出去的时候,也会被人认出来,偶然便会听见有宫人的窃窃私语,在她低头经过的时候,甚至会故意放高了声音,还叫她听见,陆知梨也的确如她们所愿,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是秦厂公的对食,之前是个罪奴呢。”
“罪奴啊,怎么会,这可不是惹祸上身吗?”
“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吗,连最低等的宫人都不如,如今要依靠委身一个太监过活,岂不可笑,廉耻都没有了的。”
“可不是说吗,依我看,怪不得被抄了家,贪官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罪奴在这遍地奴才的宫里是最低见的存在,戴罪之身,连最低的小宫女都比他们高了不知多少层,所因为的,不过是罪无可赦,他们的下场一般都比较悲惨。
人人都当她是好运气,嫁给了秦端,逃过一劫,而上面又没有女官敢管束她。
陆知梨不惧怕孤单,她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也不需要什么朋友,只要让她自己安安静静的,能够向着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想其他人。
闲言碎语还是会入耳的,她的面色阴沉如水的转过头,死死的盯着状似窃窃私语的几名宫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种时候,她肯定是不能惹麻烦的,宫人见她不敢言语,只管怒目而视,更是有恃无恐。
“还当自己是高门小姐呢,嘻嘻。”
“就是,一个阶下囚或者有什么意思,看哪天人家把她玩腻了,就有的看了。”
陆知梨最后沉了沉气,收回目光匆匆走了过去,最后一句仍然飘进了耳朵里,尖锐的声音说:“没想到呵,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也不过是这样的贱骨头。”
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至此,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陆知梨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恼恨异常,贱骨头……若非,若非陆家被人构陷,她何至于如此。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她哪里得罪了她们不成,凭什么成为众矢之的。
人家是两情相悦,她是为了苟且偷生攀附一个太监,太监,陆知梨闭着眼忍不住冷笑,这有什么,秦端没准还自诩对她恩德如山呢。
冬日里风雪刺骨,最凉薄的是人心。
房间里暗暗的,只点燃了一支烛火,陆知梨还是背对着昏黄光色坐的,少女的背影单薄孱弱,可怜怜的,招人心疼。
秦端故作不知情的走过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陆知梨的身体没有如往日一般僵硬,而是顺着他手掌的力,肩膀很自然的往下沉了沉,他的笑凝了凝,这是在守株待兔,有事等着他啊。
陆知梨知道他回来,但没有转身,听他问道:“屋子里这么暗,怎么不把其他灯烛点上,你这是在想什么?”
陆知梨神情郁郁,依旧背对着他缄默不言,秦端听人说了,陆知梨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心情不好,似乎是与什么人发生了不快,心下一笑,这是在使性子了,依旧按着她的肩,俯下身看她开口问道:“听说你今日受委屈了,嗯?”
陆知梨抬眉侧颜,撇了他一眼凉凉道:“难道大人以为,您在这宫里,已经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秦端听懂了言下之意,并不是所有人都惧怕他,对陆知梨更加是不放在眼里了。
只是,她竟然也会吐露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当真稀奇,遂问道:“何人管不住自己的口舌?”
“不知,只晓得藕荷色的宫裙,约莫双十年纪,其中一人嗓音略有沙哑,”陆知梨略略思忖了一下,她其实并没有记住那几个宫女的具体模样,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摇了摇头道:“许是大人的宿敌,也没准就是我招了人家的眼。”
“那你想要我如何,是要我替你报复回去吗?”秦端听她语气不善,诧异的抬起眼,问道,虽然他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说中了,陆知梨冲他嫣然一笑,轻轻颔首道:“是呀,有何不可?”
真直白,秦端想,也许他该重新审视一下陆知梨了。
她扬了扬头,天真又烂漫,皓齿洁白,唇角弯弯:“我以为大人也是这样想的。”既然是口口声声喜爱她,怎么也做出一点样子来才对,让她尝尝被人庇护的滋味。
“是,我自然是这样想的。”秦端摸了摸她的头发,比起才嫁给他的时候,已经光滑了许多,虽然不比在陆家的时候,笑得很假。
秦端很容易就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太高兴别人说自己,骂到陆知梨的身上,显然也是对他的不以为意。
总该让这些人清醒一下,他们头顶上第一层的不是陛下,而是秦端这个太监总管,宫女是不归他的管束,可到底也是有法子整一整的。
说不明白她们是天真还是蠢笨,秦端忽然发现,这世上真的是不缺自以为聪明的蚂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