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巳时烟霭》竹堪鹿屿

1、壹 越后寺

　　壹
　　树木高大虬结，狰狞的根系浮出土壤，枝叶葱茏如云雾笼罩着狭窄的溪流，幽暗的仿佛被阳光忘却。溪水如布匹被砥石割裂又汇拢，泠泠的声响空灵而悠扬。树干如妖怪的指爪般伸出，上面有着连片的青苔。
　　邻溪的柳树上，一团墨绿色的瘴气正笼在最冷僻阴暗的地方上，令人畏惧的妖物盘踞当中，如有生命般曳动着，毫不吝啬的释放出冰冷摄人的气息。
　　远处传来脚步声，急促的像是鼓点。
　　一个做僧人打扮的孩童拽开挡在面前的尖锐枝条，黑色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来路，那除了一连串的脚印泥窝什么都没有。
　　深邃眼窝里的黑眼珠显得疑惑，孩子眨了眨眼，朱红的嘴唇抿起，却不小心扯痛唇角的青紫。
　　“嘶——”伊吹下意识的倒吸了口冷气，随即用手背擦净裂开的嘴角溢出的血丝。
　　一声重重的冷哼冷不丁的从身后传来，伊吹回过头去，看见那个面容苍白，外表介于少年和孩童间的鬼，似是拎着什么物件，闲散的靠在树上。
　　“碧。”伊吹小幅度的掀动嘴唇，看着迈开步子向他走来的鬼。
　　“刚刚追你的，就是他了。”鬼的语气笃定，手平举到他的面前，晃了两下。
　　伊吹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十分困惑。
　　“出声。”鬼不悦的开口。
　　“啊……嗯。”伊吹刚发出简短的声音，看着瞪了他一眼的鬼，神色茫然。
　　“……不是说你。”鬼臭着脸，憋出这句话。
　　墨绿色的妖力从鬼瘦白的手臂上升腾，包裹住手指钳住的东西。
　　被勾勒出模糊形体的东西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
　　“闭嘴！”鬼皱着眉头，一甩手臂，无形之物撞断几颗树木之后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
　　有着尖角的小鬼发出微弱的呜咽，身上留有的瘴气还在不断蚕食他。
　　这是一种绵长而痛苦的折磨。
　　伊吹瞥了小鬼一眼，没有说话。走到溪边清洗着脸上的脏污。
　　渐渐的并不湍急的溪流里映照出孩子的脸，稚气清俊。只是一双点漆般的幽深黑眸凝视着溪水，也同溪水般寒凉。
　　另一张脸也从溪水中演映出来，俊秀、但从轮廓中总透出妖异凌冽的味道。那双碧绿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
　　在伊吹身后看着他瘦小的身躯，碧的指尖缭绕出雾白色的妖力。不同于刚才极富侵略性和攻击性的墨绿的妖力，它显得柔软而平和。
　　从身后环过伊吹，正介于孩童与少年间的身躯欣长而挺拔完全把他笼在了怀里，修长的手指抚上他青紫的嘴角和额头上的擦伤。
　　伊吹则显得有些那以置信，怔愣着没有推开靠近的绿眼睛的鬼。
　　嘴角一阵阵带着撕裂感的疼痛慢慢减缓，只留下一点刺痛。额头上的擦伤没有结痂，新长出的皮肉粉嫩嫩的，对比着伊吹苍白的脸色更加明显。
　　“真是没用，被那种家伙追的仓皇。”伊吹看着溪水里的那张脸，嘴角又漫上了他熟悉的嘲讽和蔑视，碧绿的眸里也结满了冰霜。只是在细长的瞳孔里，伊吹看到了那些徜徉着的暗流，那是他一直渴求的情感。如今却在被人类恐惧的鬼的眼中见到，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讽刺。
　　看着从溪水里伊吹脸上已经好的差不多的脸，碧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的衣物，对于治愈这种事，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他又不是什么有治疗能力的草妖树妖，他是一个纠结怨气所化的鬼。自诞生以来少有受伤，本身的自愈力也是相当的强大，就是最近也最重的伤也早就修养的七七八八了。不过是提出了妖力中的最纯粹的那一部分，撇掉了人类无法忍受的和他与生俱来的怨气和暴戾。刚才，不过是得到力量滋养的人类躯体加速修复了创口罢了。
　　至于撇掉的那一部分，绿眼睛的鬼看着在自己周身盘旋的一息绿烟，挑挑眉没说话，倒是它灵巧的钻进了鬼黑色的衣袖。
　　他转过身去看着还蹲在溪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伊吹，毫不客气的拎其他的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比伊吹足足高了一个头甚至还多出几指的碧，看着他恼羞成怒的在空中无谓的扑腾着，唇角翘起一个带着戏虐却难得柔和的笑容。
　　伊吹无法忍受这样屈辱的姿势，挣扎了几下以后，便安静下来，回过头去看着绿眼睛的鬼，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放我下来！”
　　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平时清清泠泠，色如漆夜、泽如冷玉的黑眸也难得添了几分生气，流转着光华。让碧觉得他对这个弱小的人类的纵容说不定就是因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虽然有挖掉的念头，却还是没有实行。一开始那小鬼还有着对于鬼怪的敬畏，不久就露出嚣张肆意的本性，甚至还得寸进尺的给他取了名字。
　　碧……
　　鬼抬手抚在自己碧绿的眼睛上。
　　嘛，凑活吧。
　　“这是我之前承诺的。”鬼这么说着。
　　“什么？”伊吹一愣，随即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向碧求证。就被向上一抛——
　　碧嘴角的弧度加深，露出一个近乎于灿烂的笑容。倏然，身形一晃掠过少年，快的只留下残影和溪水的空鸣。
　　依旧是那雾白的妖力，氤氲着光笼在伊吹身上，薄薄一层抵挡着疾行中如刀的狂风。
　　被碧桎梏在怀里的伊吹有些好奇的戳了戳护在自己身上的这层雾色的妖力，因为它，自己才没有被喧嚣尖锐的风和枯枝树杪刮伤。伊吹向旁边看去，飞速远去看不清原本样子的景色，只能通过熟悉而千篇一律的沉闷压抑的色彩判断这些似是梦里的陌生境况。
　　妖力可以抵风，却止不住颠簸。觉得胃中一阵阵难受的伊吹老老实实的趴在碧的肩头。鬼黑色的头发微长只披散在肩头，顺直的头发到了末梢却有了卷曲的弧度。
　　伊吹捻住碧耳前的一缕发丝，手指磨蹭间碰到了对方的尖耳，碧的呼吸猛地一滞、语调暗哑，“老实点，小鬼。”
　　“嗯。”伊吹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随即充耳不闻，手指继续捻搓着那一缕黑发。
　　纯粹的黑色，细看之下却又有墨绿色的光泽。
　　耳边呼啸的风停下喧嚣，清爽的草木气息伴着潮湿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与他们相背疾行的模糊景色停驻下来，也渐渐变得清晰。树木的轮廓柔和下来，不再尖锐和狰狞。朝阳的山崖上，潮湿的空气也浸泡进阳光里，带有一股清爽的味道混着草木的气息，使人愉悦而放松。
　　“在这等着。”轻放下少年，绿眼睛的鬼留下这句话，就如山风一般消失了踪影。
　　少年四顾，周围山峦叠翠，山脉绵延起伏，葱郁的森林肆意涂抹在上面，一直晕染到天地一线。苍翠欲滴、蓊郁葳蕤。
　　伊吹竭力的想要找到鬼的踪迹，但山风太过飘渺肆意，冷玉般明亮美丽的黑眼睛里闪过极快的失落，又似睥睨般的扫视着目之所及的广袤森林。
　　这也很安静，没有鸟鸣，也没有小动物的窸窣，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山风的声响……
　　少年猛地抬头，看到的还是那一片苍翠。漂亮的黑眼睛里闪过什么，少年攥紧了拳头，眉宇间的阴郁又笼罩回来，黑眸里极快的闪过暗光。
　　树叶瑟缩了一下，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少年猛地回头，明亮的黑眼睛里映着绿眼睛的鬼。
　　碧挑眉笑了一下，冷翡色的眼珠里漾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湖水掀起的波澜。
　　“换上这个，虽然不是祭典，但穿这个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
　　再次揽起伊吹，绿眼睛的鬼看向那颗最高的树，笑得意味深长，眸子里森寒愈发深重，似有寒冰喷薄欲出。杀意和妖力逼成一线直刺向前。
　　树的枝叶抖动的越发剧烈，不少嫩绿的叶片飘落下来，被山风卷走、撕裂、埋葬。
　　“怎么了？”
　　“没事，一个小鬼罢了。”
　　摁住少年要转过来的头，鬼一跃腾空，身影倏的弥散，连残影也寻觅不到。
　　树妖还在不住的打颤，如果不是刚才他已经害怕的动不了，他一定拔起根来就跑。
　　就为了一块点心，就这么大动干戈，大妖的心思真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