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6、Ⅰ-6

　　兰德尔垂下眼睑，在权衡了几秒之后，还是走到黑斗篷的身边，向他进言：“阁下，我想即便这些人再怎么能力低微，现在他们也仍有些用处。”
　　黑斗篷将兜帽下的黑暗转向兰德尔。
　　兰德尔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恭敬：“这座墓穴实在太过庞大，在下惶恐，担心自己难以保护好您的安全。这些人若能为您冲锋陷阵，也不枉他们与您相遇一场。再不济，充作亡灵的诱饵也有用处，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话还没让黑斗篷有所反应，赫格等人就率先变了脸色。
　　那半吊子法师更是难掩气愤，高声叫道：“你这邪恶法师的走狗！你们炼金术师愿意和黑法师狼狈为奸，还要拖我下水吗？！”

　　“……”
　　兰德尔为那法师的愚蠢感到无言可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群看上去等级不过关的野生佣兵会胆子大到闯进百年大墓，大概脑子都进过水，一个个比起活命，更爱作死。
　　尤其是这个半吊子法师，也不知道在哪座法师塔里学习，别说施术不过关了，连基本知识的掌握都堪忧。

　　就因为大多数炼金术师以炼制能使人长生的贤者之石为终生目标，便有些好胡编乱造的吟游诗人将炼金术师和黑法师绑在一起，专门编一些危言耸听的大魔王故事传唱四方。
　　但是对于法师来说，这不该是听听就过的笑谈而已吗？
　　他们炼金术师哪有时间陪着黑法师胡闹啊！
　　就拿他自己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操蛋的原因，现在肯定在林边的小屋里忙着探寻世间真理，而不是跟着这个该死的王八蛋黑法师在地下吃土。

　　而且他方才的进言也不过是想让这群意外相遇的陌生人多一点活命的机会而已，可惜法师的突然出声，很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灾祸。

　　果不其然，黑斗篷才不会理会兰德尔和这群蝼蚁的矛盾，但是小法师的叫嚣却叫他感到了不耐烦，他伸出手，黑色的死气涌动着朝法师卷去。
　　“咳、嗬嗬……”
　　仿佛被人狠狠攥住了脖颈，法师被死气环绕着，身体被提至半空，他涨红了脸颊，双腿在空中不断挣动，却不能奈何无形的敌手分毫，渐渐被平移到黑斗篷的面前。

　　“我问你——”黑斗篷哑着嗓子说道，法师甚至能够感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意。“那女人的鬼魂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法师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不成句子的气音。他的脸庞已经因为缺氧变成了酱紫色。
　　黑斗篷似乎并非真的要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纵使法师的眼中露出哀求，想要说话，黑斗篷也不为所动，缠绕于他身上的死气反而更加浓郁。因为缺氧，法师的脸上涕泗横流，不过半分钟，他便双目暴突，失去了生命迹象。

　　黑斗篷收回死气，法师的尸体摔在地上，因缺氧而变形扭曲的脸正巧对着赫格等人，被一双空洞凄厉的眼睛盯着，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兰德尔看到黑斗篷轻易就要了一条人命，掩在宽大术士袍中的双手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闭了闭眼，按下在体内快速流动的法力。

　　黑斗篷全然不受气氛突然凝滞的影响，只是嘎嘎笑道：“兰德尔，你说得对。这些家伙的灵魂远不及你的美味，看这废物，刚刚死去，灵魂就消散了，真是叫我白费功夫。”

　　他将目光一一点过赫格和他的队友，所有人都觉得一条黏腻的巨蟒正从身上滑过，身体因本能反应绷紧到骨头都发疼。在经过了短暂而又漫长的审视后，黑斗篷没什么兴味地说道：“连杀掉也觉得浪费精力，真是群没什么用处的家伙啊！”
　　他听上去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所有人都脊背发凉，法师死不瞑目的尸首就在不远处，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具震慑力的威胁。

　　大概死亡的阴影真能激发人的潜能，赫格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灵光一现，想到了方才兰德尔的话，立刻开口：“尊敬的法师大人！我们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死生相随，杀了我们只会脏了您的手，留下我们吧，您只管随意差遣我们！”
　　其他人也都连忙附和。
　　一个机灵点的佣兵说道：“方才那那具女尸的停尸处还有一大箱的宝物，我们愿意带您过去，将宝物全数献给您！”

　　黑斗篷轻嗤一声，不感兴趣：“凡人贪恋的东西……我要的是强大的灵魂！”
　　赫格等人面面相觑，呐呐不知该如何是好。
　　兰德尔上前一步：“阁下，听这些人方才所说，您所吞噬的女人灵魂并非来自于主墓室，就连她的力量也被您所称道，不知道真正的墓主人又会如何强大呢？”
　　黑斗篷转头看向兰德尔，语气带上了愉快的意味：“兰德尔，我果然还是最中意你呢，看来还要多留你一段时间才行啊！”
　　兰德尔扯了扯嘴角，随后低下头去。

　　城堡的布局陈设往往大同小异，作为贵族出身的法师比起平民佣兵们更能摸清位置。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黑斗篷和兰德尔带着临时加入的佣兵们就已经站在了主卧的门前。
　　赫格在这段途中，终于体会到了职介高低所带来的、难以填补的巨大鸿沟。折损了许多人手，让他们连生存也捉襟见肘的大墓，对于黑法师两人而言似乎只是个有些棘手的麻烦而已。
　　年长的队长不禁怀疑起自己作为一个佣兵，是否真的能够在这条道路上取得什么亮眼的成就。
　　——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个噩梦的话，就放下剑回去故乡吧。
　　赫格这样想到。

　　兰德尔率先站在门前，伸手将精致的红木大门推开。
　　转轴久不上油发出的滞涩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而洞开的大门之内，却不像之前的那些房间一样，应声亮起明亮的魔法灯。黢黑的屋子静谧陈腐，冷漠地面对不请自来的访客。
　　兰德尔掏出飞灯，几下鼓捣之后，嗡嗡地机械振翅声响起，圆滚滚的灯球飞进屋内，照亮前路。

　　房间内的窗帘、桌布等大多用猩红色的天鹅绒装饰，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界限模糊、质地更显厚重，仿佛人们进入的并非是由石砖砌成的房屋，而是什么兽类血肉搏动的内脏。
　　压抑的环境叫人们的情绪更加紧张，佣兵们更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小心摸到卧室的床边，准备迎接可怖的尸体，但是再次出乎人们的意料，柔软的床铺上空无一物。

　　“咦？”一个佣兵不禁疑惑地叫出声。
　　没有尸体的棺床反倒叫他们愈发紧张，之前年轻女尸的出场方式尚且还使他们残留着极深的阴影，因此在发现空荡的床铺之后，他们立刻直起身体，四处张望，生怕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冒出可怕的东西。

　　而兰德尔此时正站在梳妆台旁的一处画像前。
　　说是画像，画布之上画的既不是悠闲的乡村景色，也非热闹华丽的宫廷宴饮，而是与卧室色调并不相称的战争故事——
　　一个身披盔甲的骑士跨坐在人立而起的黑马之上，高高举起宝剑。他的身后，是一片血海地狱，无数断臂残肢在血水中露出惨白的肌理，枯骨遍地，硝烟四起。

　　“……我想我知道这座墓究竟属于谁了。”
　　兰德尔从怀中拿出一块银色的徽章，那是他在渡过护城河时，从已经化作怪物的守墓人身上拽下来的。徽章上的图案和画中骑士盔甲上的家徽一模一样。
　　黑斗篷身边的魂火四下飞舞，却毫无目标。他找不到灵魂的痕迹，听到兰德尔的话，倒有些好奇起来。

　　兰德尔看着画像说道：“这幅画叫做‘地狱火中的日加城’，被收录到《传奇故事集》中，我曾在珂兰公国的图书馆中见过。它讲述的是四百年前皇冠时代末期，一位落魄贵族突然发迹的故事。”

　　四百年前，皇冠时代经过巅峰的辉煌期，已经开始逐渐走向衰败。曾经受到庞贝帝国集中统治的各小国开始兴兵反抗，硝烟遍布大陆。
　　这个时候，一个叫做尤斯塔·弗雷德的年轻人凭借着祖上仅剩的一点荣光，承袭了骑士爵位，加入到征讨军当中。原本一事无成的尤斯塔在战争之中显示出其出众的军事才华。而他最著名的一场战役，就是“日加三日屠城”。

　　在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了日加族挑起的战争后，尤斯塔率领士兵冲进日加族的领地大肆屠杀平民三万多人，血水叫日加城的城墙都变了颜色。

　　后来战争结束，尤斯塔晋袭伯爵，可人们都传说他因战争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疯子，在他的领地中，每年都有年轻的男女失踪，过不了多久，他们的残肢就会被发现丢弃在森林之中。人们都猜测是尤斯塔·弗雷德将这些人掳进城堡，继续宣泄他在战争中所养成的血腥嗜好。
　　而他的妻子女儿也各有怪癖，直叫领地上的农民苦不堪言。不知是不是因为因果报应，伯爵仅有的一位女儿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病去世，随后他和他的妻子也因瘟疫而死去。

　　“说起来，弗雷德伯爵的女儿确实以嗜好珠宝而闻名。”兰德尔看着手中的银色徽章说道。
　　他声音冷而低沉，娓娓道来一个湮灭于历史中的旧事也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
　　不知何时听到他的声音而聚集过来的佣兵此时都想到了之前那个紧追他们不放的女尸。

　　兰德尔讲完故事，突然发现到那幅画的右下角有一块凹进去的圆形痕迹。他皱着眉靠近，拿手中的徽章去试着拼合。
　　还没有等到徽章挨近画框，一股吸力从画中传来，“咔哒”一声，徽章紧紧贴在了画像之上，魔法的波动缓缓拂过整个画像，那圆形的痕迹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无踪。
　　随后，一阵机关运转的轰鸣声在墙后响起，不过几秒，墙壁化作一扇门扉，洞开了一道缝隙。
　　丝丝寒气从中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