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20、Ⅱ-7

　　兰德尔一路抚过那些壁画，在认真的研究中也得到了不少乐趣。
　　因为精灵时代过于遥远，精灵们又大多退避到万物森林，轻易不再出来，与之相关的一些风俗风物都难以考究。而这些壁画难得地在这些方面都有涉及，算是满足了兰德尔的求知欲。
　　探求知识的炼金术师将这里当做了图书馆一般，变得如鱼得水起来。

　　但是很快，他重新变得放松的心情又被扰乱了。
　　在转过一个拐角，走进下一节旋转楼梯的时候，石壁上的壁画逐渐变了模样。
　　粗放肆意的线条扭曲了正常的画面、黑红两种染料在墙壁上四处泼洒，仿佛是奴隶们被献祭在此，从脖颈喷洒出的温热鲜血将墙面染红，然后又被时光侵蚀成黑褐色的污迹。
　　无数惊慌失措的面孔在兰德尔的眼前一闪而过，叫喊声、求饶声、死前最后的呜咽仿佛就响在耳边。
　　兰德尔使劲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样血腥而残忍的景象，也许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凌乱壁画，给人的感受过于窒息的缘故。

　　兰德尔盯着墙上的线条看了半天，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些壁画，可学者的好奇心又叫他割舍不下。
　　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兰德尔一边唾弃自己意志不坚一心作死，一边又不自觉靠近壁面，仔细观察起上面的内容来。

　　壁画上的主人公——那位生活奢靡的贵族青年——到了结婚娶妻的时候。
　　画中显示，他的妻子来自于日落方向的沼泽地，被画师画成了浑身漆黑不见面貌的神秘女郎。
　　但是可以看出，青年十分迷恋这位妻子，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可黑新娘的美貌叫青年的占有欲与日俱增，只要新娘和仆人单独说句话，仆人便会立刻遭受残忍的惩罚，如果新娘和谁离开府邸出游，那个人第二天便会成为一具染血的尸体。

　　随着时间流逝，青年逐渐老去，脊背变得佝偻，面容变得沧桑。可他的新娘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充满魅力。男人变得愈发暴虐。
　　滚落的头颅、散落的肢体、被鲜血覆盖的尸体成为壁画上经常出现的东西。

　　因为挨着壁画太近，兰德尔的鼻尖隐隐萦绕着染料那奇妙的、掺杂着芳香与腥气的味道。
　　味道并不明显，但是闻得长了，兰德尔就开始觉得脑袋里面仿佛成了一滩被搅动的浑水，眩晕感渐渐升起。
　　他心生警觉，直起身体，想要离壁画远一些。
　　有些迷蒙的双眼却将纳入视线的景象都扭曲旋转。

　　画中青年突然挣脱了僵硬线条的束缚，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血腥的双眼凝视他，仿佛要将他吸入深渊。
　　兰德尔悚然一惊，惊心动魄之下所有幻想尽数消失，眼前的一切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走在他身后的头领注意到兰德尔的短暂失态，皱眉问道：“怎么了？”
　　兰德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让后面的人离壁画远一些。”
　　头领挑了挑眉，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悄声吩咐后面的人。

　　兰德尔受了教训，没有再凑到壁画前细看。
　　但是那些壁画上的内容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嗜血的墓主叫兰德尔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他默默祈祷接下来的路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有的时候，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再踏过几节台阶，就又到了楼梯转弯的地方。
　　兰德尔下意识地最后望了一眼墙壁。壁画上，墓主人正从一个老人的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男人的脸上勾画了一道血红色的笑纹，隐隐透出不祥来。
　　兰德尔猛地转回头，几步跨下台阶。

　　壁画在拐过一个弯角后没了后续。
　　仿佛涂了白漆的墙壁凹凸不平，朝外凸起一个又一个圆溜溜的石块。
　　兰德尔扶着墙壁的手指能够感到那些圆溜溜的石头表面光滑不已，充满了潮湿的痕迹。
　　他有些恶心地收回手，在袍子上擦了两下。

　　在无人言语的寂静中，一行人走完了最后的楼梯。
　　在楼梯的尽头，是一间被开凿出来的、空阔的大厅。大厅的墙壁也呈现出乳白色，嵌满了圆滑的石块。
　　顶棚成倒弧形，半圆的顶棚朝内凸下来，悬在一行人的头顶。在大厅的最中央，是一根粗壮的石柱，直连棚顶。
　　而大厅四角则摆放着一堆半米高的圆肚罐子。罐子上面刻画着奇妙的花纹，黑色的颜料在土黄色的底面上呈环状点缀，显出几分工艺品的精致来。
　　但这也不能改变它本身就是个陶土罐的事实。

　　兰德尔四下看了一眼，想到黑衣头领之前说的藏宝地一事，再对比眼前景象，落差之大，即便是他也有些失望。
　　他看向头领，耸了耸肩说道：“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墓穴了。”
　　头领冷冷瞥了他一眼。

　　头领接下委托时，只从主人那里了解到墓地的位置而已，至于他要找的东西却没有具体的指示，又有可能那东西根本不在这里。
　　想到男人那双漆黑而阴沉的双眸，头领的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想要找到通往墓室的暗门，可是乳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机关。
　　最后头领将目光投到了角落里的罐子上。

　　他点了几个同伴，让他们上前检查陶罐。
　　黑衣人走到角落，先是观察了一圈，随后伸手捧起了一个罐子。
　　看上去不过半米高的陶罐却沉甸甸的难以撼动，黑衣人双臂使力，方才把它从地上拔起来。

　　——“咔叽”。
　　一声东西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之后，腥臭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兰德尔闻到这个味道，皱眉朝角落看去——他对这味道有些熟悉，就像是外面那些魔树被砍断了树枝后散发出来的气味，只是还要再浓郁难闻一些。

　　黑衣人在听到声音的当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低头看向地面——
　　一根断裂开来的树枝就横躺在地上，从中空的枝干里面流出淡褐色的汁水来。

　　黑衣人警铃大作，又抬眼看向手里的陶罐，陶罐表面上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在黑衣人将视线投注其上的同时，罐子开始嗡嗡震颤起来。
　　他心中一惊，想要把罐子扔出去，可是来不及了，一个黑影飞快地从罐口冲出来，带着腥气扑向黑衣人的面门。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其他人都没能来得及反应，当同伴惨烈的叫声响起时，人们才看清他的脖子上已经挂着一个怪异的人头。
　　那头颅的上半部分和人类一般无二，头发、眼睛、鼻子俱全，可是鼻子以下的部分却全然变了模样。
　　尖利的黑色鸟喙代替了本该是人嘴的地方，叼住了黑衣人脖子上的皮肉。它的脖颈像是被拔秃了毛的野鸡，露出肉粉色的皮肉褶皱。

　　黑衣人的同伴想要救他，拿起手中的短剑刺向怪物的头颅。同一时间，怪物的鸟喙狠狠一啄，刺穿了猎物的喉咙，黑衣人挣扎着倒在地上。
　　营救他的同伴攻击到的太晚，恰巧刺中吊在怪物脖子上的陶罐。
　　哗啦一声，陶罐碎了一地，露出怪物被包裹的全身。

　　这怪模怪样的头颅下半身也是鸟的样子，深褐色的羽毛布满全身。它扑棱着拍了一下翅膀，带动自己升上天空，鸟喙因此从尸体的喉咙里拔了出来，染上血的嘴里叼着一块脊椎骨，被它仰起头咽进了肚子里。
　　伏倒的尸体脖子软软歪倒一旁，温热的鲜血从伤口里涓涓流出，浸染了身下的土地。

　　兰德尔看到飞在半空中的怪鸟，脑中灵光一闪，喊出了它的名字：“这是人面鹫！”
　　人面鹫并非自然生长的生灵，而是被制造出来的人造生命。
　　炼制它的方法残忍而又神秘，唯有影子森林的黑精灵知道这一秘法。

　　想到之前在石壁上看到的画面，想起那位日落处沼泽地出身的新娘——日落方向就是西方，影子森林恰好正在大陆西部，深处的沼泽正是黑精灵的栖息地。
　　全身漆黑的新娘显而易见正是黑精灵无疑。
　　娶了黑精灵的墓主得到了炼制人面鹫的秘法也自然是合情合理。

　　大概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缘故，喜吃人肉的人面鹫从千年沉睡中苏醒。
　　角落里的陶罐即使没有人触碰，也开始嗡嗡作响，不出几秒，破裂声纷纷响起，一只只人头鸟身的怪物破开陶罐钻了出来，抖动着翅膀飞到半空，对大厅里的鲜活猎物发起了攻击。

　　虽然同伴死相凄惨，但是黑衣人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他们——无论是长相可怖的怪物，还是同伴扭曲的尸体。
　　头领高喝一声，所有黑衣人和空中的人面鹫撞到一起激战起来。
　　兰德尔和艾利克本想借此机会汇合，但是人面鹫胡乱飞舞的路线往往叫他们难以如愿。

　　黑衣人的身手并非普通佣兵可比，在奋力厮杀之下，有几只人面鹫摔落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发现了同伴们的死亡，剩下的三只人面鹫煽动翅膀向上飞高，张开鸟喙发出尖利的哀嚎。
　　伴随着充满穿透力的鸣叫声，四面石壁开始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