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兰芍——慕容世芍传》清墨一世

1、姐妹

　　今天是我九岁的生辰，抬头望了望宫廷飞起的屋檐角围出的巴掌大的天空，忽然很想哭。
　　从小在爹娘哥哥姐姐宠爱下长大的我，哭的次数是很少的。我印象中好像只有三次，姐姐选秀进宫时，我牵衣顿足地哭过；姐姐流产失去孩子，我入宫陪伴时，曾背着姐姐抹过眼泪；再有，就是三天前，父兄赐死，母亲自尽时。
　　身边的蕊香小心地扯了下我的衣袖，“小姐今日生辰，奴婢却什么也不能送，只能把昨日花房丢弃的花挑挑拣拣，编一个花冠给您。”
　　我欣喜地接过美丽的花冠，趁院里无人，戴在头上，闭上眼，呼吸着花香，问道，“好看么？”
　　不等她回答，我又道：“多好，还有阳光。还能和去年生辰在跑马场感受到一样温暖的阳光。”
　　“是啊，人也和去年的一样。”一个青涩男声响起，把我吓一跳，睁眼，平阳王玄汾立在我面前，笑的温暖。
　　“我来要几株百合给母妃安神。”他依旧笑着，仿佛我仍是跑马场上与他争先的千金小姐，仿佛他不知我已是罪臣之女，将在宫中做一辈子的花房宫女。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不涉政事，也未染上帝王家惯有的无情与凉薄。
　　我脑中梳理着几日来的各种想法和通明的道理，又想到身在冷宫的姐姐，不由得向他行了个大礼。
　　他一惊，“你这是何意？”
　　我抬头，一字一句道，“求你帮我离开这里，我要去冷宫。”
　　他犹豫许久方才答应，正欲商量方法，掌事姑姑进来，他便冲我眨眨眼，道“明日此时，本王再来取百合，你们提前预备好了！”
　　蕊香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立即被另一个人叫去帮忙，姑姑殷勤地送玄汾出去，转身回来呵斥我“就知道编花冠玩，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啊！你是个花房的粗使丫头知道么！还不干活去！”
　　我忙出去给花浇水，又松一口气，这个姑姑虽然嘴上厉害，到底心地不坏，未曾特意难为我什么，很多事也能一视同仁。比在浣衣房的怜香上头的姑姑好了很多。那个姑姑千百般折腾怜香，更是动辄打骂，十分恶毒。可怜怜香蕊香姐妹俩，身为我的贴身丫头，伺候我时好处不多，获罪后又造此折磨，却仍忠心耿耿，一心向我。
　　次日清晨，玄汾准时来了，院中许多宫女在干活，我只能捧着百合上前，躬身行礼，“王爷的百合已备好了。”
　　他却暗中踢我一脚，我不防，摔倒在地，百合也落入泥泞中。只听他吼道“你怎么做事的！毛手毛脚，怎么能在花房做事！”
　　姑姑忙迎上来，左一个对不住，右一个奴婢有罪，又命人拿上新的百合。可玄汾不依不饶，非要打发我去冷宫。姑姑只得答应，好生送了出去。
　　她回来时我已收拾好，见她走近便行礼道“奴婢有罪，险些惹怒王爷，现在就去冷宫，保证不连累姑姑。”
　　她叹了口气，竟吩咐人给我这几日银钱，又道“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有九岁，并没有什么错，只因着家里人才进来受罪。可是从前华妃拔扈，我忍不住训斥你出气。可现在你要去冷宫了，我也不能如何，那里生活更是艰难，你好自为之吧。蕊香只比你大两岁，不能做活，我要她也无用，让她随你去吧，也算个照应。”
　　我感激涕零，再四谢过，方与蕊香走到冷宫去。
　　玄凌啊，君王凉薄，你甚至不如花房姑姑有情。

　　终于来到了冷宫门口。黯淡的赤色屋檐，斑驳零落的梁间壁画，这皇宫角隅处凄凉萧索的宫殿，似乎沐浴不到一点阳光，连宫殿都仿佛被世界遗弃般颓丧着，何况里面的人？
　　我抑制不住酸涩的泪水，只得环顾中将它生生逼回。宫殿门口几株松树倒是长的茂密，苍翠欲滴，那绿色的沉稠，像是要从远处的云端缓慢地滴落下来，好沉重。我心里突然一惊，为何那滴绿的沉稠竟如同是血，恍惚中，自己已嗅到了血腥味。缓缓地在胸口抹了把，摊手一看，雪白的掌心除了横长凌乱的掌纹，什么也没有。原来是自己的心在滴血。
　　蕊香看着我的举动，一时不解而担忧，轻声叫我：“小姐……”
　　我回神，略微点点头，与她一起走进去。
　　刚进殿们，一种带着腐烂气息的脂粉味道在湿冷的空气中蔓延着，很是令人腻味。极度潮湿的宫墙让冬日的寒冷很是彻骨。这样渗入骨髓的寒冷，在接近春节的喜庆气氛中更令人心酸。主殿大门紧关，我从破碎的窗户中看见好几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挤在一起取暖，她们容颜憔悴，头发凌乱，肮脏破损的衣服胡乱围在身上。我不禁捂嘴，憋回泪水，这些女子口中叫喊的“皇上”让我一刻也站不住，忙跑向偏殿。
　　推开偏殿红漆斑驳的门，我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蕊香急切地唤道：“二小姐……”
　　那个身着素白宫装的瘦削身影微微一晃，连她身后衣着一层单薄麻布的丫头一起回头，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轻轻道：“芍儿，是你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我奔向姐姐的怀抱，大哭起来。
　　许久，我方从姐姐冰冷的怀抱里抬起头，发现颂芝和蕊香也是泪水涟涟。我哽咽道：“灵芝呢？周宁海呢？他们可是府里出来的，难道也……”
　　“三天三夜的酷刑之下，人已半死不活。皇上又将此事全权交给皇后，那个毒妇早恨我入骨，他们招与不招，招了什么，不过随人捏造罢了。只可怜皇上盛怒之下，将他们杖杀了！忠于我一生便落得如此下场！”姐姐脸色苍白，含泪恨恨道。
　　我起身向颂芝示意，“多谢颂芝姐姐，还好有你陪着姐姐。”
　　颂芝忙道：“奴婢担不起四小姐的一声姐姐，奴婢打小就伺候主子，如今主子有难，奴婢如何能走！四小姐切莫折煞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