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友》苏寥寥

16、十六

　　第二天盛昀去拍戏，宋晚也跟着去了。
　　《不夜城》的导演是叶昂，女主角是去年的影后万芳菲，做配的则是蓝又霖和魏谦。男主男配女主女配，都是得过正经奖项的，再加上叶昂，人家说这部片子是五金巨制。
　　宋晚要拍电影了，盛昀就带他先来看看拍电影的氛围。剧组人员都专注做自己的事，少有侃山聊闲的，和宋晚之前跟过的组都不太一样，想来是叶昂性格使然。
　　叶昂是拍商业片的大导，但比李立邦要厉害，因为叶昂早年也拍文艺片，且得过不少奖，李立邦却导不好文艺片。白鹇生每每提到叶昂，总是很惋惜这样一个好苗子，却去了名利场。叶昂不以为然，他年少得名，拍文艺片时口碑极好，后来转而去拍大制作的商业片，票房屡破记录，算得上是十分得意。
　　叶昂对自己的电影十分维护，甚至称得上是不宽容，早年间有记者不在意，在发布会上言语不当，说他的片子有人不看好能得奖。那时他年纪轻轻，还在拍晦涩难懂的文艺片，头发留得很长，在后面用了根木簪插着，不说话时一袭青色长衫，端的是风流惬意。记者话筒还没放下，叶昂就拔了簪子指着人家记者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说老子的电影”，搞得现场乌烟瘴气，记者回去就写了好几篇稿子咒他片子上不了线，结果那部片子得了当年的最佳影片。
　　经此一役，没人敢在叶昂面前说他的电影一点不好。
　　宋晚从前没见过他，觉得大概和白鹇生是一种人，不会理自己的，所以盛昀引荐时没报什么希望。
　　岂料叶昂仔细瞅了瞅他，说：“你就是那个慕容凯啊？”
　　宋晚一愣，连忙回答说：“啊……是，是我演的。”
　　叶昂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我侄女天天叫我要你的签名，今儿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会儿给我多签几张。”
　　宋晚忙答应了，盛昀在边上笑着说了句：“怎么不要我的？我失宠了？”
　　叶昂摆摆手，很是受不了的样子：“那倒也没有，不过她想见就能见到你，不如慕容凯想见见不到。”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开始拍戏，宋晚在边上坐着看戏。
　　探班其实没什么可干的，宋晚从前探盛昀的班都是在酒店里呆着，盛昀从没提过要带他到片场。大概是他要进电影圈了，想拍电影的这伙人记得有宋晚这么个演员，没准以后有一番遭遇。
　　宋晚领他的情，等他们拍完这一场，盛昀补特写，万芳菲就来和他打招呼。万芳菲虽然是影后，但名气并不大，这和她本人向公司传达的意愿有关，她不愿有人过多关注她作品之外的东西。
　　她性格低调，长得却很是英气，是圈里难得的女打星，叶昂要拍不夜城，最先请的就是她。万芳菲最难得的是不仅能演动作电影，也能当白鹇生镜头下大上海的娇贵小姐，穿上旗袍来，别有一番味道。宋晚对白鹇生的电影如数家珍，自然也知道这位演员，两人聊了几句，竟然越聊越投机。
　　盛昀走过来的时候，万芳菲眉眼俱是喜色，他插嘴道：“聊什么这么开心？”
　　万芳菲闻声望去，笑意盈盈的说：“宋晚说要请我喝咖啡呢。”
　　盛昀看向宋晚，宋晚笑笑，说：“小方早上下的单，中午到。”
　　从前宋晚演的角色小，名气也不大，赚的钱还不够盛昀贴进去的。但今年他火了，《昆仑》的片酬不低，已经打进了账户，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收入，也算得上是个富人了。他不买房不炒股不投资，吃穿不愁，支出少的可怜，请个客不过九牛一毛。
　　等中午剧组发盒饭，他订的咖啡到了，人手一杯。宋晚本意是用盛昀的名义，可盛昀不肯，只好以自己的名义。
　　他倒不是怕营销号去网上发东西，微博热搜都是宋晚探班。叶昂的电影片场，不是谁都能进的。只是觉得这样有作秀的嫌疑，但想想就过去了，宋晚懒得琢磨。

　　晚上回了酒店，盛昀把《不夜城》的剧本扔到宋晚怀里，扬了扬头：“看看。”
　　宋晚摇头：“别了，我接了《彼岸》，不好看别的已经开机的电影本子。”
　　虽说他不会泄密，叶昂知道了也不会指责盛昀，但这件事归根究竞不太讲究。
　　盛昀走过去，低头看着他说：“你看完了剧本，我才好给你找个龙套跑跑。”
　　宋晚：“……？”
　　盛昀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戳了戳他怀里的剧本，就走去卫生间洗澡了。
　　宋晚只好乖乖看剧本，开始是为了完成任务，后来确实是看入迷了。剧本看完已经晚上十一点，盛昀正在看书，宋晚有点懊恼自己过于专注，放下剧本去找他。
　　盛昀察觉到有人走来，抬头看见宋晚不好意思的样子，冲着旁边桌子上的指了指。宋晚会意，帮他把杯子拿过来。
　　盛昀喝了一口，才放下书开口问：“怎么样？”
　　宋晚老老实实的回答：“应该会破票房纪录的。”
　　盛昀：“废话，我问你拍不拍？”
　　宋晚斟酌半天，才小心回答说：“只怕我够不上你们的边吧。”
　　盛昀和万芳菲都是正儿八经的影帝影后，魏谦做金牌配角已经许多年，蓝又霖又是风头正劲的上升期，只差一步就可跻身大花。这些人都是拍过多部电影的，自己只是个新人，演技也算不上炉火纯青，吃麻辣烫的胃突然去吃国宴，只怕会消化不良。
　　盛昀却毫不担心，知道宋晚并不排斥演这部戏，就做了决定：“明儿我去和叶昂说，看看能不能让你演个什么小龙套。”
　　宋晚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小方得知后在心里暗暗着急。他本以为宋晚顶多在这里呆个三天，谁知道竟然还要跑龙套，归期遥遥无望。虽说在这部电影里露面很好，别人求都求不来，可小方实在想让宋晚少与盛昀接触。
　　俗话说的好，拿人手短，日后清算起来，只会是一笔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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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昂倒是答应的很痛快，他拍电影都是随自己的心意，不比白鹇生那样规矩多，从不改戏。他的电影删减修改都是常事，常常一个心潮澎湃就把几十分钟的戏删掉，白瞎了演员的劳动。不过自从开始拍商业片，他这毛病就没从前那么严重，加一个小角色，不过是半天时间就搞定。
　　宋晚拿到剧本时还有些不真实性，只有一页纸，看过之后却很是感叹。这个角色在原本的剧本中也有提及，只是匆匆带过，也并未请人出演，如今他捡了个馅饼，就演这个。寥寥几笔，却把这个角色写的格外动人。
　　他只有一场戏，和盛昀演。
　　这场戏需要下雨的夜晚，可巧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叶昂就定在今晚拍这一场。
　　宋晚怕自己演不好，自己窝在休息室里反复对着镜子演练，脸部表情每一个细节都要重复许多遍，找出最好的那一个。恍惚间，倒像是从前在学校的排练室里对着镜子检查形体神态，以备第二天的考试。
　　那时候，他身边还会有一个沈依依帮着录像。
　　想到沈依依，宋晚神色黯淡下来。
　　自从盛昀把自己签到他的工作室里，沈依依就没有跟他联系过。宋晚打电话过去她不接，短信也不回，宋晚想去找她，又怕找到后沈依依还是不理他，只好就这么耗着。
　　甩甩头，他把这些想法置之脑后，眼前最重要的是晚上那一场戏。

　　晚上剧组发盒饭时白颂珠没帮盛昀领，因为盛昀要用吃饭的时间帮宋晚对戏。
　　宋晚没扭扭捏捏的说什么不用，而是欣然接受，不然晚上喊卡喊多了盛昀连睡觉都睡不了。
　　台词总共就八个字，是宋晚的。盛昀听他念了几次，觉得没什么不好，就开始帮他看表情。
　　宋晚演戏学的很快，不然盛昀不会要把他往电影圈里推，排了几遍，盛昀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正式开拍前，盛昀带着他走位，教他怎么能拍出叶昂想要的感觉，宋晚受益匪浅。
　　该学的学了，该教的也教了。服装换好，两人先淋了十分钟雨，叶昂坐在镜头前，喊了action。

　　凌晨，大雨滂沱，街上寂静无人，盛昀背着宋晚走。
　　宋晚身上的血迹都被冲刷到地上，浑不似被一刀戳了个血洞对穿的模样。他的黑衬衫被雨打的贴到身上，整个人也软趴趴的贴在盛昀背上，闭着眼睛，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盛昀走的跌跌撞撞，他身上也被打了很多拳，只是那一刀被宋晚挡了。
　　这是条老街，家家户户都黑着灯，正在梦乡里会周公，他们却唯恐见到阎王。
　　他还是跌倒了，宋晚被重重摔到地上，对穿的刀口汩汩往外冒血，血很快的把身下的青石板砖染红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失焦了。
　　盛昀急急的跪着爬过来，伸手去扶他。宋晚察觉到有人，眼睛才重新有神起来，移到身边的盛昀脸上。
　　雨打的他看不清盛昀的表情，可他依然努力的想要睁大，看一个清楚。他死死盯着盛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你好好的……”
　　盛昀咬着牙，死命的要把他重新背回去，却被宋晚最后一句话重重击垮。
　　广阔天地间，雨水漫了整条街，身子下的血边缘模糊晕开，越来越大的往四处散去，把他的话砸进盛昀心里：“放开我吧。”
　　总共不过八个字，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第一条过了，叶昂看了看，觉得雨不够大。
　　又等了会儿，雨势凶猛，拍了第二条，叶昂这才满意收工。
　　宋晚裹着一条毛巾被，骨头缝里都像是发了霉，直觉自己明天会爬不起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