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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实小姐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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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然而三个月后,我依然辞了职,乘上了通往Y市的高铁。
一个月前,发小突然跟我说,她要结婚了。
我非常惊讶,因为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在跟前男友分手后的这八个月里,居然还有新的恋爱经历。
婚期暂定在明年五月,发小的未婚夫,就是她八个月前分手的前男友。
发小跟我一样,虽然不同单位,但也是事业编制,吃公家饭。我们从小学到高三都是同桌,大学没考在一起,毕业之后,我还在外混了一年,她一毕业就回家接受安排了。
她和前男友是单位同事介绍,相亲认识的。
一个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电视只看新闻和抗日剧,认为小女生就是爱化妆追星,妇女就该看八点档和韩剧,周末聚集三五好友打牌喝酒,喝醉了就骂上司、骂体制、骂官僚,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和发小之间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平时在单位接触的异性,不是已婚就是大龄,难得认识一个同龄的,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谈恋爱,那就谈呗。
但是后来还是分了。
发小提出的。
她没谈过恋爱,但是她想谈。
她觉得她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发小说:“有一天我跟他逛街,遇到他单位同事,他同事问我以前谈过恋爱没,我说没有,他同事说那巧了,你们都是第一次,彼此初恋啊,好好谈,争取结婚。”
发小双手捂住脸,语气非常沮丧:“我也不是什么幻想白马王子的小姑娘……但一想到初恋是他,我就觉得特别……膈应。一想到一辈子要跟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我就想发疯!”
于是,她发了次小疯,顶住双方父母和同事的压力,硬是和男方分手了。
听说她爸妈为了这事,还特意去男方和做媒的同事家登门道歉。
发小因为她的任性,还被领导找去谈了一次话。
话里话外,都是女孩子家庭为重,心不要那么花,青春就这么几年,不抓紧,转眼就人老珠黄了。
“这话听着真让人恶心,”发小说着,然后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可问题是,我自己也这么想。我也不想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最重要的只是一张脸啊。那我还读什么书,上什么班?可我没办法摆脱这种思维,我看见大龄单身的女人也会觉得她是没人要!没结婚就是可怜,没男人要就是可怜!我不想这么想的……不想这么想的……”
恢复单身之后,发小每周的双休日,又开始奔波在不同的相亲对象之间,却始终没有丝毫心动的感觉。
有一次她问我:“袖,你跟你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仔细想了想,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到有这么一个人在,就觉得开心,觉得心底特别踏实,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害怕。”
发小点点头,说:“我也会找到这么一个人的。”
这么说过的她,现在和曾经非要分手的男朋友复合了。
我不明就里,恭喜她:“兜兜转转一圈,终于发现最初的才是真爱?”
发小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不想恋爱了,只想结婚。”
她的声音低下来,说起结婚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期待的神采。
“你知道的,我在学做蛋糕。之前想买个烤箱,我妈说:‘这又不是你家,迟早要搬出去的,买什么买’。”
顿了一顿,发小清了清嗓子,咽下喉咙里的哽咽,接着说:“我就说,我想搬出去租房住,我妈说……‘又不是在外地打工,好女孩谁离了父母搬出去住,那些都是不正经的,要跟男人同居的!你要搬,行,结婚了想往哪搬往哪搬!’”
“我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家不是我家,我只是个客人,迟早要搬出去的。
袖,你说为什么男人娶媳妇可以住父母家,女人就必须要搬出去……就必须得嫁了人,才能有个自己的家?”
发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眼泪不多,只是抽噎着,嗓子发紧。
说到底,只是个年轻的女孩,想要买个烤箱烤蛋糕。
我问:“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考虑清楚了?”
“什么一辈子的大事,大不了离婚!”发小不哭了,喘着气,强自振作其精神。
然而振奋了没多久,她又沮丧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没有好的了,袖,我好后悔毕业为什么要回来。年轻人都往大城市挤,留在这种小地方的,又有几个好的。我尽力,真的尽力了,没有了,就这个是最好的了,没有其他合适的了。”
那个周末,发小在我家哭了很久,离开的时候擦干了眼泪,笑盈盈的接受了我的父母对她婚讯的道喜,向我摆摆手,然后回家了。
晚上和陈实聊天,我把发小的事告诉了她。
陈实说:“过几年就好了,人都是会习惯的。她早晚会忘掉今天的眼泪,忘记心心念念的烤箱,困在杂七杂八的家务和单位的琐碎是非里,永远忘记蛋糕的做法。
她会喜欢和她不爱的男人相濡以沫,到最后自己都忘了她不爱他,把习惯当做亲情。生下小孩以后,是个儿子就给他攒老婆本,娶个媳妇,两个老的给首付买房。是个女儿,就养大了嫁出去,最多陪个几万块钱,然后天天催着女儿生孩子。
也许她的女儿也会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喜欢做蛋糕,可是妈妈自己都忘了,曾经是如何的想要一个自己的烤箱。”
“你别瞎说!”我生起气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关掉电脑,我走出卧室,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谍战片,妈妈戴着老花镜,低头织毛衣。
看见我,妈说:“看看你发小,人还比你小两个月,都要先结婚了。你啊,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我笑了笑,坐过去,挽着她的胳膊撒娇:“这里就是我家啊,我才不走呢,留下来一辈子孝顺老妈老爸。”
妈笑起来,动了动胳膊,嫌弃我:“一边去,说什么傻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你迟早要离开父母的,就希望你眼睛放亮一点,找个靠得住的。”
“我自己就很靠得住,”我说,“妈,要是我能养活自己,是不是你和爸就放心了,不催着我结婚了?”
“就你?”妈嗤之以鼻,“一个女孩子养活自己,得有多累?你看看你之前在外面,不就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在赖在家里,吃的用的都是我跟你爸的,还养活自己?跟你说,结婚以后可不能像现在这么懒了,不然人家还嘲笑咱们没家教,养出个女儿跟猪似的。”
“等女儿嫁出去,家里就该冷清咯,”电视剧中间开始插播广告,爸从剧情里回过神来,说,“早知道,当年就该再要个儿子,儿子总是留在身边的,娶了媳妇生个孙子,三世同堂,喜庆又热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着撒娇:“都什么年代了,爸你还这么重男轻女!”
“你爸又没说错!”妈虎着脸,照我的胳膊拍了一下,“儿子是自家的,女儿是别人家的,这怎么是重男轻女呢。”
顿了顿,妈又笑眯眯的说:“不过生女儿也有好处,到时候男方出房子,咱们出家具,再算上嫁妆,也总比儿子娶媳妇便宜多了。”
我听不下去,起身回了卧室,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
足足考虑了一周,终于,我编了一个Y市某家公司录取了我的谎言,辞了职,决定离开家投奔陈实。
高铁到站,陈实和月月一起来接我。
一年不见,陈实本来只刚齐肩的长发变成了到腰的大波浪卷,戴了副墨镜,却没有化妆,只擦了层隔离。一身一年到头宅在屋里捂出来的白皙,穿一条水绿色长裙,细胳膊长腿白得像在反光。
月月穿着黑色衬衣牛仔裤,手腕上带着一串半寸宽的银镯,十根手指上三枚银戒泛着光,右耳戴一只银耳钉,剪着现在男生最流行的韩版头,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清秀高挑的小帅哥。
远远看见我,她们走过来,陈实扬起双臂,夸张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月月拿走了我的手提旅行包,陈实接过了我的拉杆箱。我自己胸前反背着个帆布双肩包,左手一个挽一个挎包,跟着她俩往车站外面走。
“贫下中农没有私家车,坐公交,没意见吧?”陈实问我。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笑起来,说:“我高三离家那年,老家都还只有城北的市区才有公交车。在外头过了五年回老家,都不知道怎么坐车。”
月月问:“先吃饭,还是先带袖回去?”
陈实看看我,我表示没意见,于是她说:“先回去放东西,看这大包小包的,拿着去吃饭也不方便。”
“成。”月月点点头。
我问:“怎么还有房间空着吗,之前不是说租出去了?”
陈实哈哈笑起来,说:“你不知道,我之前和月月在外面混,有一次合租,被舍友撬了房门卷款潜逃,至今还没抓到人呢。反正租金那几百块也有限,现在店里生意还可以,就懒得招那些牛鬼蛇神了。”
我问:“那我给你打工,能不能包吃包住?”
陈实笑着说:“哈哈哈想得美,老板自己都揭不开锅!创业初期,五险一金也自己交啊,你最好祈祷自己够结实,不然生次小病,花的钱够把你心疼出心脏病。”
不一会儿车来了,陈实手里捏着一把零钱去投币,我跟着月月先到车厢后面占座。
只过了一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Y市的街景熟悉又陌生,正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和高楼大厦的灯光次第亮起。
“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陈实坐下来,瞥了一眼窗外,漫不经心的说,“毕业后,我第一次到Z市,出了火车站看见外面的灯光,就这么想的。”
我打了个哆嗦,问:“不害怕吗?”
“怕,”陈实说,“我当时全身上下现金不超过两百块,卡里只有一百,要是去租房,连一个月的押金和房租都付不出来。我当时就想,也许我会露宿街头,万一找不到工作,这点钱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
“但是怕有什么卵用?”陈实说。
月月忽然笑起来,对陈实说:“说到怕,记得咱们那次坐大巴,黑大巴,凌晨三点把咱们丢在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的高速公路边上。附近连个加油站都没有,过路也没车。咱俩没办法,只能提着行李摸黑往前走。”
陈实哈哈笑,说:“对,咱俩一路还有说有笑,完全没想到怕。天亮进了个县城才拦到出租车,那个司机一看我俩,说小姑娘胆子真大,这么偏的地方就两个人,也不怕出啥意外……那时你怎么说来着?”
月月回答:“我说:‘这不也是没办法,要真出啥事,怕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笑过了,陈实摇摇头:“其实还是胆子小一点好,现在想起来,还是咱们运气不错。稍差一点,早不知道怎么样了。”
月月也叹气,说:“谁说不是呢……所以好好工作,努力存钱,以后才好过安稳日子。”
陈实拿手肘捅捅我,说:“听见没,新员工,好好工作,努力赚钱。”
我说:“你才是老板啊,负责发工资的是你好吗!”
陈实又笑起来,哈哈哈哈的说:“加油加油,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