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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实小姐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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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毕业旅行的时候,我们宿舍因为要不要带男生发生了争执。
晶晶的男朋友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
阿茵不同意,说:“咱们四个女生出去玩,可以互相照顾,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女生,行程也好安排,多个男的多别扭啊。”
晶晶倒不这么看,她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男朋友带他舍友一起,到时候住旅馆,他们两个男生自己解决,咱们管咱们就行。路上还能让他们拎包提行李,逛景区、吃饭都不用咱们花钱,多好。”
阿茵还是不同意,说:“要么你跟你男朋友去两人旅行,反正我不要男人养,不贪这点小便宜!”
晶晶愣了愣,火了,站起来指着阿茵的鼻子问:“你TM说谁要男人养,谁贪小便宜?!”
争执眼看要升级成吵架,我赶紧拉了晶晶一把,说:“阿茵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阿茵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她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但自尊心让她一时拉不下脸。
再说,晶晶就是在贪男生的小便宜嘛!
晶晶甩开我的手,冲阿茵冷笑:“阿袖你不用劝,她不是那个意思,她什么意思我清楚呢!”
晶晶理了理裙摆,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冲着杯面微微荡漾的水纹自言自语:“思念没人要,老姑婆,就知道眼红别人,什么玩意,呸!”
阿茵离得远,没听见。我就坐在晶晶旁边,听见了,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虚掩的宿舍门被从外面推开,陈实走进来,手里拎着个西瓜。
“都在呢,来吃西瓜。”
她把西瓜放在宿舍正中的公用小桌上,从自己那拿了把西瓜刀,咔嚓咔嚓干净利落的把圆滚滚的西瓜切成一个个清香扑鼻的小红三角。
刀和西瓜,还有一把早就变成了一堆碎木头的旧凳子,是我对陈实最深刻的印象。
我就读的并不是什么资源很好的学校,校区坐落在市区,小而且陈旧,教学楼乍一看和小县城的高中没什么两样,一股浓浓的六十年代气息。
我们系的女生宿舍楼正对着一片老居民区,中间只隔了一道围墙。我被分在顶层五楼,宿舍大门正对着一栋老居民楼的天台,距离不远,随便谁在对面楼顶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拴根绳子垂下来,就可以顺着溜进学校。
大一刚开学,南方城市,骄阳似火,此时风景最好的地方,除了海边,再就是住满年轻女生的宿舍楼了。
保守一点的T恤热裤,较为含蓄的吊带睡裙,奔放的内衣。
正对宿舍楼的天台,大白天的,一个浑身晒得黝黑的壮年男人在阳光下走来走去,一开始还做些掩饰,后来就直接光明正大的面向女生宿舍,被人发现了也毫不在意。
为了通风凉爽而大开的宿舍门一扇扇关上,隔绝了令人恶心的窥视,也隔绝了舒爽的过堂风。
空调,电扇?
网线都没拉的辣鸡老校区,不存在的。
闷热的宿舍像个巨大的蒸笼,扇子像假的,坐着不动汗也小溪似的往下淌。
稍稍开门往外看,对面天台上的男人还在,大概是因为即便没有女生,走廊里晾晒的内衣物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热死了!”阿茵忍无可忍的大叫,走过来拉开门,“再关着要死人了,他要看就让他看,又不会少块肉!”
图凉快只穿着内衣的晶晶尖叫着拿毛巾毯裹住自己,扑上来,推开阿茵关上门,大骂:“死阿茵!”
“太热了!”
阿茵伸手去拉门把手,晶晶挡着死活不让开门。
忽然门从外面被推了一下,门板撞到人卡了卡,阿茵和晶晶赶忙让开。
陈实推门进来,问:“你们关着门闹什么呢?”
她手里拎着个红色的细塑料绳编织的网兜,里面装着个饱满碧绿的西瓜,紧贴着西瓜,竖着一把刀刃用牛皮纸包裹住的西瓜刀。
“来吃西瓜。”她招呼我们。
阿茵和晶晶还在为了开关门的事情争吵,陈实听见,往走廊一张望,就看见了对面天台上打着赤膊的壮年男人。
陈实骂了句粗话。
她转身回到走廊,把西瓜和刀挨着防盗栏杆,放在走廊栏板的大理石平面上。
她回到宿舍,打了盆水回到走廊,拆了西瓜的塑料网兜,放进水里仔细清洗。
洗完了,西瓜捞出来,她双手端着盆,朝对面骂了声“CNM”,一盆水哗的泼了过去。
两栋楼间距离说近是近,但也没近到水能泼中。不过这气势汹汹的架势,让对面的男人往后退了退。
陈实拿起崭新的西瓜刀,一手扶着瓜,一手手起刀落。
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西瓜从一整个变成了体积差不多的小三角,对面的男人心情如何我不知道,阿茵、晶晶和我,是猫在宿舍里,听着外头一声声清脆的切瓜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没一会儿,陈实回来,先把之前装水的盆又洗了一遍,把切好的瓜装进去端进来。
她招呼我们吃瓜,自己拎着西瓜刀,又回了走廊。
人手一片瓜,我们窃窃私语的讨论,如果陈实一时冲动打算冲到对面砍人,咱们同学一场,怎么也得把人拦下来。
不过陈实显然没这么冲动,别说冲去对面楼,她压根没打算下楼。
走廊里,宿舍门边,摆着张比我们住的时间还长,破破烂烂,不能坐人也不能摆东西,只能放着落灰腐朽的木凳子。
陈实把木凳子拎起来,放在刚才摆西瓜的位置,抡起西瓜刀,咔嚓一切。
不过木凳子不是脆皮西瓜,西瓜刀也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几刀下去,凳子上也只是多了几道深痕。
陈实放下刀,双手分别抓住旧木凳的一条凳子腿,举高了用力往下一砸。
咵嚓一声响,旧木凳四分五裂。
陈实抡起胳膊,将断凳腿碎木片丢向对面天台。
边砸边破口大骂,动静惊动了整层楼,左右的宿舍纷纷打开门往这边探头探脑。
对面天台上的男人大概把陈实当成了神经病,不敢招惹,灰溜溜的不见了。
陈实回来,洗干净手,拿着簸箕扫把去把门前走廊收拾干净。
晶晶嚼着瓜,半是害怕半是兴奋的盯着陈实的背影,小声对阿茵说:“我觉得陈实有病,咱们以后可小心,别惹她。不是听说什么新闻,那种跟舍友有矛盾,后来拿刀砍人的吗?”
阿茵连连点头,说对对对。
两个人交头接耳,像是最要好的一对亲姐妹,浑然忘记了之前的小摩擦。
陈实收拾干净走廊回来,拿了片瓜咬了一口,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拉开抽屉拿了瓶喷雾,对着右手腕喷过之后,坐下接着按摩。
她的右手腕发红微肿,发觉我在看她,笑了笑,说:“装逼装过了。”
“去校医室看看?”我提议。
“不用这么麻烦。”陈实的抽屉里连纱布都有,拿了一卷,自己把手腕包好。
一晃眼过去四年,每年夏天,对面天台上偶尔还会出现猥琐的人影,不过基本陈实拎着西瓜刀出去站一站,大家又能愉快的享受过堂风了。
见陈实回来,晶晶拿了片西瓜,坐到阿茵身边去了。陈实给自己拿了一片,坐在了晶晶原来的位置。
原计划下周出发去古镇,陈实问:“票买好了没?”
晶晶摇摇头:“没呢,到底去几个人都定不下来。我觉得带几个男生挺好的,又能当劳动力又能照顾咱们。再说咱们这还有大学四年都没谈过恋爱的呢,说不定这一回能擦出爱的火花,多好!”
阿茵咕哝:“反正我就是觉得有男生别扭!”
她拒绝的语气不如先前坚定,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晶晶“擦出爱情火花”理论的影响。
“带上男生比较好。”陈实忽然说。
我有点惊讶。
陈实算是“毕业分手季”里的一批,她毕业后打算留在南方,男朋友要回北方老家,上个月才和平分手。
而且她人又独立,虽然不像阿茵那样把不依靠男人挂在嘴边,但也是个没法想象她对着男生小鸟依人的性格。
说实话,我以为她会反对的。
晶晶和阿茵也有些意外。
陈实说:“出门在外,同伴里有男生安全一点。去年暑假我跟我姐还有她一个闺蜜出去自驾游,在一个高速公路服务站遇上劫道的。
就是一伙人跟服务站串通一气,拿石块把大路堵了,你要过去只能拐弯进服务站。可服务站里出去的路也堵着,你开不过去,想掉头,服务站里的人专门等着呢,这会儿已经把车围着不让走了。
要过去,行,服务站住一晚,明天早上就有人来清理路面。标间大床房住满了,就剩单人间,一人一晚五百。
边上有个一家三口,男的上去给服务站的人递烟拉关系,说了一车好话,一个人住一晚上四百,小孩子不要钱。
我跟我姐她们三个年轻女孩子,一人一晚上八百。不想给钱,行啊,有本事晚上睡车里。
服务站几十个大男人,给你十个胆子,大半夜的你敢在外头睡车里吗?
像隔壁男主人一样上去递烟说好话?
那不如把衣服脱了,直接下车跳艳舞,住一晚上绝对免费,说不定还能多一笔临时收入。”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陈实说的故事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得无法想象。
还记得陈实切瓜砸凳子的彪悍,晶晶问:“你没跟他们抗议?”
陈实用看傻子的目光关怀晶晶,晶晶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撇撇嘴,又说:“你们报警抓他们呀!”
陈实笑起来,边笑边吃瓜,嚼一嚼,咽下去,问:“记得咱们大二的时候,被退学的隔壁班班长吗?”
记得,隔壁班班长,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小朵,跟系主任发生不伦关系,怀孕后索要打胎费未果,一气之下不仅将这件事桶到了系主任的老婆面前,甚至报警告系主任强/奸,并联系了本地报社曝光。
已婚男教授搞大青春靓丽的女学生的肚子,这种事情一旦传开,对学校的声誉打击……
几乎为零。
往街上扔一块板砖砸到十个人七个大学生的时代,再差再破的学校,总有更差的学生滚进去。
搞大女学生的肚子又怎么样,这不没出人命吗,你也就只敢曝光,有本事自杀啊。
自杀才会有舆论,自杀才会有一边倒的同情。最终没有选择自我了结的朵朵被开除,在同学们自以为隐秘的议论声中永远离开了学校。
至于系主任,依然稳稳的当他的主任,教书育人,为人师表。流言只传了几天,就在大家的意兴阑珊里销声匿迹了。
听说系主任的老婆,十年前也是“朵朵”。
每年都有新生入学,年复一年,从来就不缺“朵朵”。
“报警,嘿,”陈实说,“人生地不熟的,跟人地头蛇眼前报警,我还没活腻呢。
大学女生自驾游,高速公路出意外,多好的社会版头条,评论又该嚷嚷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好好的年轻姑娘不在家待着,尽往外跑才会出事故。”
“就像TM每年旅游死外面的都是年纪轻轻的大姑娘,男人旅游就不会出意外一样!”陈实耸耸肩,说着哈哈笑起来。
毕业旅行叫上晶晶的男朋友,和她男朋友的室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