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汐》娑兰

2、1

　　“令，不哭了哦……”
　　“没关系的，他们不喜欢令，我喜欢……”
　　“令不要我的喜欢吗？那我怎么办呢？”
　　“令，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令……”
　　“令……”
　　天夜帝从睡梦中醒来，动了动，顿觉身子粘腻，便唤人准备沐浴。
　　沉浸在温热的水里，又想起那个温和美丽的魂灵，名唤慕澜。
　　“你叫令是吗？”
　　……
　　“我叫慕澜。”
　　……
　　“呵呵，不是，不是，是羡慕的慕，澜汐的澜哦。”
　　……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呢？”天夜帝呢喃着，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那个因为父母的离去而茫然失措的孩子，“令儿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不说呢？……慕澜……”
　　“陛下，该上朝了。”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天夜帝的回想，一股郁郁之气浮上心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光。

　　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头顶绣着青青枝蔓的床帐发呆。
　　又想起了呢。
　　翻身从床上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禁有些气闷，自己这小胳膊小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毕竟，长大了，才能名正言顺的去见令呢。
　　外间的婢女华苑听见响动，推门进来帮我穿衣梳洗。
　　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子，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原本把令作为自己孩子一般疼宠关心的我现在却反而成了令的孩子呢？
　　一边喝着粥，一边漫不经心的回想。
　　记得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令蜷缩在角落里那小小的身影，空旷的大殿因着这孩子的低声啜泣而备显凄凉。或许是因为前世的我临死前才见到亲生父母，更能体味被父母抛弃的孩子那种无助无奈，便在一开始就动了同情恻隐之心，喜欢上了这个可怜却又可爱的孩子。
　　说来奇怪，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宫殿里，令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我的人，我便也顺水推舟的留在了他的身边。
　　一开始，令当然是不愿意的，小孩子闹别扭一样总是不理我。
　　不过还好，至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怕过我，毕竟那时的我还是一个鬼呢。
　　慢慢的，令和我熟悉起来，跟他说话他也会理我了，发生了什么事也总喜欢跑来跟我说，有时甚至会主动缠着我。
　　只是我那时是鬼，虽然看得见，却总也摸不着。
　　记得令第一次想要抱住我吓唬我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才摔了好大一跤，那之后有整整两天都没理我，许是生气了吧。
　　不过还好两天之后，他还是来找我了，虽然开始有些缩手缩脚。大概是意识到“人鬼殊途”了吧。
　　才两岁的我，早已过了学走路的年龄，但不知为何，虽然这个身体的确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却总有些不契合的感觉，知道现在还只能摇摇晃晃的移动步子。虽然知道怎么说话，声带却似乎不受控制似的，发的音模糊不清。再加上没有娘教，几个嬷嬷婢女哪有耐心去教导一个摆明了不可能得宠的皇子呢？
　　我看看四周，没人。
　　很好。
　　努力的站起来，其间当然借助了大树的力量，我在草坪上蹒跚的走起来，走路还是要多练习才行。
　　当然，说话也要练习，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总是悄悄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挖一个深深的洞，对这洞里喊话，完了把洞又填好。
　　好在我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下人们并不在意，即便是一直照顾我的华苑也总是把我丢在草坪上自生自灭，自己跑去别的宫里找姐妹聊天，反正知道我的娱乐，不外乎就是在地上到处挖洞而已。
　　也因此，我得了个“驽钝”的名号。
　　我看着令从一个可怜的小鬼头，慢慢成长为清秀俊雅的少年，宫廷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惨烈斗争，却是令一手握住了最后的胜利，在吃惊的同时，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曾经爱惜的孩子，竟也长那么大了。
　　五年前，令十五岁，登基不久。
　　刚刚经历惨烈政变的煌烨王朝百废待兴，令为了获取邻国岳清的支持，迎娶岳清皇帝的妹妹茹彤长公主。
　　新婚之夜，我第一次感觉到欣喜与悲伤交错的心情，欣喜是因为“吾家有儿初长成”，悲伤我却不知为何了。
　　除了更衣沐浴，连上朝都一直陪伴在令身边的我，终是离开了令的身边，把令交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个伤害了令，也让我痛悔终身的女人。
　　是夜，令在初享鱼水之欢之后，被茹彤刺伤，几近奄奄一息。
　　我大急，大怒，却无法。
　　身为鬼魂，不能帮令止血止痛，只能看着被抛在地上的茹彤鲜血横流，三魂七魄一丝丝一缕缕，终是消散殆尽。
　　魂魄消散前绝望呐喊着的生死爱恋虽不足以让我原谅，却也足以令人落泪。
　　只可惜，我毕竟，不是人。
　　把那受伤的孩子揽入怀中，静待他的醒来，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睛的他，却再也看不见我的影子。
　　我是鬼，令是人。
　　还好，我的声音还能传达给他，制止不了他对岳清的战争，只能稍稍抚慰这可怜的孩子受伤的心。
　　那段时间，虽然看不见了，也摸不着了，令却总是整晚整晚的抱着虚无的我，战场上修罗一般骇人的战将，却只有听着我我不停的说话唱歌才能睡着。
　　直到不久后，岳清战败。岳清皇帝和茹彤长公主最小的妹妹西悦长公主被作为战俘送进宫，却借机行刺。
　　在那把闪耀着莫名光芒的匕首刺入我本应虚无却突然实体化的身躯时，身后令绝望的怒吼也阻止不了我魂魄的散离。
　　再次醒来时，我不由得冷笑。
　　因为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令为了报复而□□了西悦之后产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