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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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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众人好些身居要职,一时却都没反应过来天子口中的“裴翰林”是何方神圣,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只有白疯轻轻抿了抿唇,似乎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内官躬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容颜清秀隽美,体态轻盈,顾盼间自有一番潇洒风华,只是……这一身打扮……实在是……
有损皇宫尊严。
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虽不如白疯,却也能教人一眼便生惊艳之感。然而他却好似偏要糟蹋这幅皮囊,头也不梳,只用一枚看起来马上就会滑掉的骨环随意束在身后,身上披着一件宽大到脱形的白色麻衣,麻衣底下空空荡荡,一双精致锁骨便这么从衣襟下漏了出来。
侍卫首领看他这幅装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白疯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跪下,叩首道:“臣裴垣,叩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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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垣是大衍朝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可惜裴才子实在是太散漫任性,数年磋磨下来,他同年的进士们要么在燕都谋了个好职务青云直上,要么掌管着一地的权力,独他这个最被看好的人才混得最差,只在翰林院做一个不入人眼的编修。
然而即便如此,裴翰林在燕都的名声还是大得吓人。
这其中一半的原因是他长得太帅,剩下一半的一半是他年轻,再一半的一半是他未婚,至于最后的那一小撮——他喜欢男人。
——还放荡得不像话。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知怎么,竟然入了二皇子的眼,公然地成双入对。直到最后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二皇子自己也快被燕都的少女们用口水淹死了,殿下这才承认——
裴垣是他的谋士……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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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裴垣平素行事作风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众人先是齐齐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是个什么人,随后想起了裴翰林的种种事迹,于是又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思索之中,只觉得无论如何,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只有仇蔚山变了面色,猛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裴垣,目光里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愤恨。
裴垣向他一笑。
“行了。”皇帝很明显也看不惯裴探花的作风,强行阻止了他和仇蔚山的眉来眼去,“裴翰林,今晚的事,你来说说看。”
这句话说完,也不见皇帝如何动作,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影从寝殿的角落里现出身形,隐隐把仇蔚山围在中间。
便在这时,裴垣抬头看了皇帝一样,惊讶说道:“这是陛下的蚩黎卫?真是风华少年,英武无双。”
“……”
皇帝真不想跟这没见识的说话,何况这货脑子里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抚额道:“……说正事儿。”
“是。”裴垣应了一声,然后轻轻说道:“今晚臣与陛下一见如故,彻夜长谈,正谈到那要紧之处,忽然——”
他“忽然”后面故意顿了顿,众人正屏息聆听,听到他突然停下,一下子被吊起了兴趣,纷纷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
“忽然只听房顶上轻轻一响,”裴垣顿了顿之后,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夜深人静,那声音把臣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贼人图谋不轨。臣身子弱,看着窗外黑影一闪,正恨自己不能护得陛下周全,却看清那黑影是——”
众臣不敢出声,面上却分明都写了“是什么”三个大字。
“——是一只死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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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
若不是皇帝在场,只怕裴说书先生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臭鸡蛋了。皇帝也对这人忍无可忍,觉得当初给他这个探花真是瞎了眼。
他不想再看着自己眼瞎选出来的探花,转向仇蔚山,冷冷说道:“仇将军,如今裴翰林人都到了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众人俱是一惊,这才想起今晚是有重大案件要处理的。
想起此事,他们纷纷反思了自己走神的失误,然后在精神上谴责了用扯淡导致他们走神的裴垣。
仇蔚山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走神的,听到皇帝问话,终于把目光从裴垣脸上移了开来,俯首道:“臣无话可说。”
皇帝眉头一蹙,却听仇蔚山继续说道:“裴翰林的胡言乱语是出了名的,皇上如果信了的话,臣无话可说。”
这话有些大不敬,不过如今谁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自然不敢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纷纷把头埋得跟低了。
皇帝眉头一皱。
——大衍王朝的君主喜怒无常深不可测是出了名的,侍卫们随侍他已久,看这皱眉的姿势就知道要出大事,却是谁也不敢出声,只能通过低头来缓解自己惶恐的心情。
正当众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天威降临的时候,六殿下突然破坏了氛围。
“仇将军,”白疯看着仇蔚山,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和裴翰林素未谋面,如何知道他这人喜欢胡言乱语。”
仇蔚山淡淡说道:“裴探花喜欢胡言乱语,大衍人都知道,不必谋面。”
“可惜仇将军常年镇守北疆,劳苦功高,极少回燕都享福,很是为人称道。”白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虚空,仿佛叙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将军八年前调往北疆,这是第一次回京述职,裴翰林却是七年前中的进士。将军是回燕都的这半个月里听说了裴翰林呢,还是——”
他顿了一顿,这才轻轻说道:“还是和裴翰林早就熟识呢?”
众人默然。
仇蔚山却只低头看着地面,全当白疯这一番话不存在。眼看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阴沉,显然即将爆发某种可怕的情绪,一直沉默的裴垣却突然说道:“不早。”
众人一愣。
“不早。”裴垣抬头,有些无礼地直视着皇帝,一字一字说道:“三年前而已。”
——三年前,二殿下第一次承认,裴垣是他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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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
皇帝口中“先是来逼朕的宫,被朕发现之后,立刻来刺杀六儿,企图嫁祸太子”的那一串大逆不道的行动,显然是二皇子先有了某个想法,然后仇蔚山替他执行,却被同在二皇子身边做事的裴垣全部提前告诉了皇帝。
而那“某个想法”,无非是……对皇位起了那么一丁丁点儿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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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臣有幸入了二殿下的眼,为殿下做些粗鄙事儿。”裴垣深深俯首,一字一字、条理清晰地说道:“那时仇将军与殿下之间的书信往来正密,边关无事的时候,将军也曾私自回京,与殿下会面——”
皇帝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可有证据?”
“有。”裴垣语调不变:“二殿下身边有位十分受宠的仙奴,殿下打算等那仙奴长成就收为房中人,所以很多事情也不瞒着他。”
“那仙奴叫什么名字?”
“夏星木。”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垣得了皇帝的示意,正准备继续说下去,仇蔚山忽然道:“一个仙奴的话而已,不足为证。”
“天威浩荡。”裴垣顿首道:“没有人能在陛下面前说谎。”
这话说得皇帝舒服到了心坎里去。仇蔚山面色有些不好,裴垣却继续说了下去,“半个月前仇将军回京述职,其实是殿下早就计算好的。”
众人知道说到了关键之处,都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倒是都把裴垣先前的胡言乱语忘到了脑后,只觉得这位探花郎确实是个人才。
“二殿下平日里私下养了一批仙奴,很少示人,因此诸位大人可能不清楚这些人。仇将军回燕都之后,先是从二殿下府上拿到了这批仙奴,然后疏通好了今夜值守宫城的将军,再加上二殿下平时在宫中也有些人缘,于是就定下了今夜的计划——打开宫门,由仇将军带领,里应外合,要陛下……”
“陛下”后面的话毕竟太过忌讳,裴垣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垣,问案一般问道:“既然是密谋,你又怎么知道的?”
裴垣简单说道:“二殿下比较信任臣。”
“可惜。”皇帝半点可惜的意思都没有,淡淡说道:“可惜老二一直把你看做心腹,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故意避着你。他以为你这块金子只有他的慧眼发现得了,甚至还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你一直都是老大的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诸皇子相争也不是一天两天,众人都是朝堂里打滚的人,自然能推断出今夜的全部事实——二皇子趁着仇蔚山回燕都的机会,集中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所有力量,打算一举夺下皇位,却没想到所有的计划都被心腹谋士裴垣反手卖了出去。
所以二皇子的计划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仇蔚山作为计划的执行者,在计划失败之后,迅速行刺白疯,用白疯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然后用纪北征把今晚的一切都栽赃到了太子头上。
而皇帝明面上夸赞裴垣,实际却一手把这位翰林才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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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蔚山霍然抬头,毫不掩饰目中的震惊和狠厉。
皇帝讥讽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