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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归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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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光秀逃到哪里去了,看来今天信长仍然给无名放了假,不需要上课了。少女仔细揣好护身符和短刀,沿着走廊绕到庭院中,正打算借道回房间,却偶遇了坐在廊下袖着手观察着什么的信长。
少女的脚步声引起了信长的注意。信长那么可怕,她本想转身走开,对方却立刻叫住了她:“你别动!”
“……诶!?”
被信长的喊声吓了一跳,少女全身僵硬着不敢动,“请问,什么东西啊?”
“蝴蝶,你的头上停着一只蝴蝶。”
“蝴,蝴蝶吗?”
少女虽然害怕虫子,可是蝴蝶好歹也算是益虫,她伸手试图抓住它——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蝴蝶轻易地躲开少女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与她玩起了游戏。
信长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女扬起双臂,与空中的紫金凤蝶你追我赶地开始了捉迷藏。少女仰着头,面颊上带着笑容,高高朝向天空;白净的胳膊从袖子中伸出来,起舞般兜兜转转,最终乘着优美的弧线,凤蝶翩翩落在她的手上,翅膀间腾起一片细碎的光。
他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眼中倒映出浓姬的身影。
(再快乐一些,再令我高兴一些,难得你现在不是公主,不是正室夫人……)
“殿下,抓到了呢!”
开心地笑着转向信长的少女,顶着无名的脸,脱口而出。然而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想不通为何要称呼信长为“殿下”,徒然呆立在原地。
一松手,紫金凤蝶立刻逃出钳制,摇摆着身体几下飞走,飘摇洒落的漫天鳞粉,轻轻落入少女的手心。
如雪下坠。
“啊,蝴蝶飞走了呢,信长先生。”
扭头遥望蝴蝶的少女,单薄的身体仿佛自己也要消失在飞舞的金色鳞粉之中。此刻,即便她化作蝴蝶飞走,信长也毫不意外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相似的情景:空气中香甜的味道,温暖的阳光晒得地板微微发烫,依偎在他肩头的女子摇摆纤肢,轻轻逗弄着指尖的彩蝶,乌黑的长发如轻纱般拂过身体,面如桃花娇美艳丽,声如黄莺婉转动听。
那一刻信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浓”为后世之名,是信长所赋予,篆刻着从嫁入织田家直到本能寺为止的时间。若是“阿浓”不足以唤醒她的记忆,生来融合于血脉之中的“蝶”又能否助他一臂之力呢。
“没事的,它会回来,和你相衬的饰物,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诶?”
忽然走廊下吹过一阵清风,少女的裙摆摇曳,随着院中飞散的花瓣上下翻飞。信长抬起头,对着站在面前的少女慵懒地开口。
(搏一搏吧。)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光秀背叛我之前,你的名字叫……归蝶。”
信长很小心,慎重地念出了由美浓之蝮,斋藤道三为其爱女取得的本名。
“归、蝶……?”
如同启动的钥匙,少女缓慢地对这两个字有了反应。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对她招手,脸上长年冰封的不快神情些微解冻。
“归蝶,到我这儿来,到我身边来。”
这个名字是刻在血缘中的魔咒,根本无法拒绝,少女一瞬间忘掉方才光秀所有的嘱托,忘掉他手心的温度,忘掉他瘦削的臂膀,忘掉他痛苦的神情,失了神志一步步走近信长,乖乖跪坐在总大将面前。信长看着她失神的双眼,捧起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插入栗色发丝,缠绕成束缚她的网。
现在,面前的女子终于要成为只属于他的蝶了。
“——再也不许离开我半步。”
悠长低沉的叹息。
宽大厚实的拥抱。
纤长秀丽的发丝。
扑面而来的杀意。
他想起前世在浓姬身后一次次欲言又止的光秀;想起他们坐在大厅正中俯瞰群臣之时,光秀仰望着浓姬的眼神;想起早餐时间在大厅中光秀难看的脸色,他明白,光秀吸血时已经见过浓姬了。
“归蝶,绝对不许离开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好的……信长先生……”
终于,传来了少女空洞的回答。她双手轻抬起,无力地回抱住信长。
“……好的,殿下。征服神牙的序曲就要奏响了吗。”
然后,意料之中浓姬宠爱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也来做一双令全天下恨之入骨的魔王夫妇吧。”
“——啊啊。正合我意。”
信长三下五除二解开披风扣子,脱掉制服外套,拉起浓姬的手,指向远处庭院外面,树林中的一棵古松。在少女走到廊下之前,信长就已经袖着手坐在那里观察了好久。
他像是回到了还在那古野城胡闹的年纪,完全地变回了被称作大傻瓜的吉法师公子,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对浓姬说:“阿浓!我要带你去爬那棵树!今天我们俩就在那里睡午觉!”
“啊拉……这可不好,您不辞而别,兰丸君会担心的哦?”
“哼,他有能耐就让他尽管来找。平手爷爷可是每次都能找到我。”
浓姬忍不住笑出了声,捏着信长的手:“啊……殿下,仅此一次喔?”
“啊啊,明天开始,我会变回真正的魔王给你看。”
“君无戏言。谋略天下,其路之难不可想象,只有强者才能活到最后。如果殿下掉以轻心,阿浓可是会杀死您的——用您刚刚赏赐的短刀。”
“哈哈哈,”信长大笑着突然抱起浓姬。“不愧是蝮的孩子,你真是太可爱了!好!你随时都可以来杀我,只要我做了必须被杀死的错事!”
两人偷偷跑进树林,林间静谧,踩碎的松枝发出轻微断裂的脆响。古松约有两人高,信长不认为浓姬有办法自己爬上去,便背着她爬上了树。
“殿下。”以无名之姿发言的少女侧坐于树杈,摸了摸露在外面的双腿。从未穿过短裙,而今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用力搓了搓手,呵着气。“这异世界的服装真是新奇,四肢都裸|||露在外。”
“怎么,冷了?”
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破绽,信长先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斜倚在树杈之间,两手垫在脑后,合上眼睛:“忍着,披风扔在走廊了。”
“才不冷呢。”一如既往的强硬驳回并未引起浓姬不悦,她低低笑了几声,自言自语殿下果然没变哪,忽然身体被从后抱住,仰面朝天地跌入男人的怀里。
公主发出小小的惊呼,抬头正对上她的大将古井不波般深邃的眼眸。他满脸嫌麻烦地皱紧眉头,笼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
“在我信长的怀里还会嫌冷?”
“殿下不怕被我压得喘不上气?”她笑着往上蹭蹭,把脑袋正好压在男人胸口。
“哼,太瞧不起我了。”
“不冷啦不冷啦。”得逞了似的低身伏于信长身上,公主伸出手,仔仔细细抚摸着制服扣子的纹路,纹面绣线,金丝车边,这从未见过的英挺制服,却衬托得她的殿下更加挺拔高大,英俊潇洒。一切都带着她心爱之人的味道,她心爱之人的体温,信长也不管她,任由她摆弄。
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着现在的信长,就容易回想到上一世他带她登上的每一座天守阁,见的每一樽茶器,赏的每一场早春芳芽,乱红飞花。这些琐碎而微小的情意绵延不绝,一点一滴,积攒了三十余年,才终于磨平了一切棱角,将桀骜不驯的公子和深闺不识的公主最终撮合为互相扶持,心意相通的夫妇。
“殿下,阿浓终于又见到您了。”
那漫无边际的火场,高举起讨伐佛敌的大旗,杀红了眼的士兵喊声震天;最心爱的人成了他人口中的恶毒诅咒,黑暗言灵疯狂叫嚣之声直达上苍。这样的场景一次次在阴间永无宁日的梦境中重复上演,而她拼命咬牙充耳不闻才挺了过来。
荣华富贵可以不要,地位功名可以不要,光秀谋反,秀吉篡位,统一天下的大业未成也并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局面,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只是由衷地,就只是衷心地……
“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想,一直想再次见到您……”
公主轻声叹息着,泪水悄悄滴落在金色的扣子上。寂静无声。
“我想你了。”
然后,单纯地发出了身为女人对其丈夫的思念。
许久。
假寐的男人喉间动了动。
“我也想你。”